戴娜對聞祝的印象自然不會好,但她一直不敢將心中的憎怒表現出來,甚至一點點這樣的情緒也不敢流露。世人都說這最厲害的是枕邊風,有美人臥側所有男人無不色授魂銷言聽計從,但戴娜從來沒有在這事上對周天龍吹過枕邊風。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在周天龍面前也從來不表現半點對‘老祖宗’的不敬,因爲她明白只要‘老祖宗’的一個命令,周天龍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枕邊人殺死,因爲只要老祖宗願意,螅園裡所有的下人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取代周天龍,幸運的是老祖宗幾乎不插手幫中的事務。
所以宋鈺在回話的時候,戴娜將心提到嗓子眼上來了,心中暗自責怪着宋鈺看着挺精明的一個人,卻說着最笨的話。不管老祖宗是否將力鬼和自己女兒明珠抓走,這種近乎質問的語氣,任何人也受不了。
果然,聞祝根本沒有絲毫猶豫地皺起眉頭,像驅趕一隻在眼前嗡嗡亂飛的蒼蠅般揮着衣袖。而十餘丈之外的宋鈺卻像被鐵錘砸中般倒飛出去,徑直滾落在戴娜所站立的臺階上。身下石階被炸成無數碎石,而宋鈺毫不拖泥帶水地嗆出幾大口鮮血。
戴娜懷疑這個書生是否屬貓的,這一晚到底流了多少血她沒法估計,不過正常人流到這程度距離一命嗚呼應該不遠了,她慌忙半蹲下去:“你…還好吧?”
“死不了。”宋鈺用手支撐着坐起身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滿是污血的門牙,他聲音有些沙啞,就像風從裂開縫隙的竹筒中穿過一樣破響有聲,聽得戴娜爲之心痛。
“老傢伙何必這樣惱羞成怒,你這些徒子徒孫沒本事,被我一個人打趴在地下是他們技不如人,你臉上無光想要找回場子拿我出氣,這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你這一身修爲卻教出這樣一批笨手笨腳地下人,我都爲你感到丟臉。”宋鈺最初以爲眼前這人修爲充其量不過是完骨期或者稍微再高一點點,結果面前這人只是輕微地揮揮袖子就差點要了他命,有這樣修爲的人居然在天關城這種小城出現,幾乎是天方夜譚。宋鈺甚至摸不準眼前這人修爲到了什麼境界,所以他很明智地將‘老怪物’改成‘老傢伙’。
對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沒有任何言語,卻比先前說話的時候還要讓人害怕。
宋鈺繼續說道:“養一羣沒用的廢物,還不如養兩隻聰明的狗來得強,想必你也爲這些傢伙煩惱過,也許是他們實在太笨,笨到不堪教化難當大任的程度,除了在街上調戲良家、搶老太婆一籃雞蛋之類的活,這些人一無是處,是這樣吧!”
聞祝依舊冷冷看
着宋鈺,眼神中無悲無喜,也看不出半點色彩,這樣的人思想自然沒法琢磨,宋鈺只得胡言亂揮說着一些他看到的東西,只是眼前這變態強到沒譜,宋鈺覺得只要對方願意,根本你連逃跑的機會也不會給他。到這一刻宋鈺已經爲自己沒有做足功課而煩惱,如果早知道這人如此變態,打死他他也不會來,只是此刻已經容不得他選擇。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知道你很強,就算每年進步一點點,日積月累下來的修爲也絕非我能抗衡的。”宋鈺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跡,用拇指戳着自己胸膛問道:“你知道我修煉到現在,用了多長時間?兩年,從在天關城定居下來後,纔將心思用在修道上。”
聞祝終於開口了,只是語氣明顯帶着不屑:“在開墾過的土地上再次開墾自然容易得多,這就是煉神所走的道,兩年練到你這境界不足爲奇。”
宋鈺指着地上衆人,這時候已經開始有人去扶傷者,所幸宋鈺並沒有下狠手,最多隻是讓他們斷幾根肋骨或者喪失行動能力:“以你現在的修爲,我先前對付他們的技法必然沒法入你眼,但我傳給他們還是綽綽有餘,最多隻需三個月。”
聞祝終於有了一絲絲驚訝,修道界對心訣、技法一向敝帚自珍,絕少有人願意將自己安身立命的東西拿來傳授他人,螅園內更是如此。天關城雖然也有幾個老傢伙雌伏不問世事,但聞祝自信自己絕不會比那幾人差多少,能在螅園伺候他們的人都是多年觀察後留下來的,每個人無不是對他們奉若神明,儘管如此聞祝依然不願意傳授這人些一星半點的武技。
宋鈺明白其中道理,羅府護衛十人,逢四卻只傳彭亮一人,而且還只是幾手不堪入眼的劍技,彭亮所修的心法還是羅府請來的武師傳授的大路貨。
能不用一絲真元或神念,以正常人的體能放到數十名持刀荷棍的痞子,如果在行動間手上帶動真元又會如何?活一百多歲還越活越年輕的聞祝幾乎算是人精,立即就判斷出其價值幾何,他也明白宋鈺這是間接的以技換人。
出乎意料的是,聞祝在沉吟一番後還是拒絕了,他沒說爲什麼只是輕微地搖着頭。
宋鈺也沉默了,這樣盲人摸象一般說話實在太累,聞祝是胃口太大還是對先前他擊敗這些人的技法的不屑,他都需要知道,但他也不可能直接就問道:‘喂,老傢伙,你到底要什麼?’。
稍微沉默後,宋鈺決定賭一把,隨後說道:“烏蠻給你承諾的東西,我也能!”
聞祝擡眼看了一眼對方,冷冷說道:“你是要換人還是易物?”
戴娜在旁邊聽得雲山霧罩不明所以,這兩人完全是雞鴨同籠卻言語不通。而宋鈺卻知道自己這一把賭對了,烏蠻找到這裡要聞祝出手將力鬼留了下來,至於聞祝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宋鈺就沒法猜測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聞祝說的人自然是力鬼和戴娜的女兒明珠,至於
物是什麼更難以懂得,聞祝身上那真元的威壓卻是讓他疲於應對,和高手說話太累,稍有不慎對方覆掌之間就可以將他從大荒抹去,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隨我來。”聞祝再次掃了一眼還在哎喲連天的衆人,轉身就往來處走去,宋鈺示意戴娜跟在自己身後,從人羣中穿過,那些先前動手的人再看過來的眼神卻沒有人輕視,取而代之的是驚疑、畏懼、憤怒等不一而足。
跟隨聞祝穿過竹林,宋鈺亦步亦趨都跟隨在後面連大氣也不敢出,反倒是戴娜很快就將先前那彪悍的廝殺給拋到九霄雲外,沒心沒肺地東瞧瞧西看看,眼中滿是羨慕之色,看那模樣恨不得此後一生都在這裡定居下來。對於普通人而言,五感六識都要遲鈍得多,更不知道這世界還有種東西叫做真元,戴娜自然也不會像宋鈺那樣走得異乎尋常的艱難,偏偏是宋鈺還得用神念壓制體內沸騰如岩漿一般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的真陽炁。
三人來到一處小竹樓,聞祝徑直推門而入,宋鈺伸手拉住戴娜:“這裡不會有那些痞子過來騷擾你,你在外邊候着吧!”
“爲什麼?是你叫我進來螅園的,這會你又要將我撇在這裡置之不理。”戴娜不悅地說着,讓宋鈺由衷感嘆:做女人真好,做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更是好上加好。宋鈺乾脆無視戴娜那深閨怨婦一樣的眼神,將她留在門外,自己獨身進入竹樓。
房間很簡單,就像一個四四方方的匣子,裡面擺着竹凳、竹桌、竹簍等,除了竹編制品竟然看不見其餘擺飾,聞祝站在正中央的一個竹牆面前。牆邊是一張長條形竹案,高低不一的托架上安靜地擺着一對略有弧形的短刀。
宋鈺雙眼微不可查地虛上一點,到此時他終於知道聞祝所說的‘易物’是什麼了,心中暗自苦笑,自己竟然眼巴巴地跑到別人面前承認自己就是夜叉,而且在聞祝這樣修爲的人面前裝傻顯然不現實,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只能光棍地承認:“好高明的一招請君入甕,在你面前我還是嫩了一點。”
聞祝似乎沒有聽見宋鈺誇獎,徑直說道:“力鬼承認,這刀一柄名曰‘散華’、一柄名曰‘夜叉’。在我眼睛,除了這造型別致一點外,不過是一堆廢鐵罷了。在天關城擅長用雙兵器的人極少,尤其是這樣短而怪異的雙刀,直到我看見你寧願不用腰間血虹,而用雙手對付外面那些不成器的傢伙,我纔將這對刀和你聯繫起來,想必你那武技便是從刀法上脫胎而來。”
“難道以你修爲還能看得上我這點貽笑大方的小手段不成?”
“所以,你先前說的那些籌碼稍微低了一點,你得出更高的價來打動我,譬如你如何隱藏自己真元讓我無法探知,又如何能神、道同修。不然…”聞祝一隻手抓起兩柄短刀,轉身隨手拋在屋子中間的一張方正竹案上,這才笑盈盈朝着宋鈺望來:“你今夜別想走出這間屋子。”
這一笑,殺機畢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