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旁邊的丁賬房細語安慰道:“老爺別急,總會有辦法解決的。二爺、四爺沒錯,因爲他們沒有壯士斷腕的魄力,犯不着爲此事犯愁。不如這樣,那一萬兩黃金還是給城衛司送過去,至於絲織坊嘛,穩妥起見也可以緩緩,得看這段時間城衛司的表現而定,這香饃饃別一不小心就成了大狗的肉包子了。”
羅天舒擺擺手:“照計劃進行事。絲織坊一事我自有打算。”
丁賬房點頭行禮:“是,我這就去催促下面的人將城衛司的東西送過去。”丁賬房所說的東西自然是黃金無疑,只是他略微猶豫,又將邁出去的一條腿輕輕收回來。羅天舒不悅地皺起眉:“還有什麼問題?”
“一萬兩不是小數目,二爺、四爺這會不在,顯然也不會同意從賬房支付這筆費用…”
“這筆錢先讓寒門墊付着,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小問題。”羅天舒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丁賬房趕緊去辦,隨後便仰頭靠在椅子靠背上沉思。
羅雅丹站了一會覺得父親真的把自己給忽視了,也不說話打算出門離開,才一轉身便聽見父親的聲音傳來:“這段時間你不要輕易出門,靜思!”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應和聲:“老爺有何吩咐?”
羅天舒雙手拇指揉着太陽穴:“這段時間你跟着小姐,只要出了羅家這大門,你就要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刀劍隨身攜帶,你也一樣。”最後這個你,自然是指的事羅雅丹,雖然不至於要羅雅丹佩刀帶劍,但一些防護肯定還是有必要的。
羅天舒到底是在商海中摸爬打滾無數年才混出了點人樣,對危機的判斷遠遠比其他人強,在踏月節之前他就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只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從來沒有人敢打羅家主意。
現在,這樣的人果然出現了,而且還是這樣猛烈,偏偏是這一連續的重拳下來,他連對手都還沒看見。
羅雅丹前腳剛跨出門,就差點與一個急急忙忙往裡面小跑着的下人撞倒一塊,那人飛快地道歉一聲就跑到羅天舒跟前:“老爺,海口城急報。”
大廳裡衆人隨着這聲音的響起,一顆心卻如巨石砸破冰層滾落湖底。
一日之間,海口城連續三次發來急報,每一份急報之間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
羅雅丹擡起的那腳始終沒有踏出去,便那樣僵直在原地輕微地顫抖着,究竟是自己這雙腿在顫抖還是整個身子在顫抖,羅雅丹分辨不出來,只是覺得渾身力氣在一瞬間被抽走,連忙伸手扶着門框,這才免了跌倒的情形發生。
丁賬房這會已經走出大廳的院子,在聽到屋子裡那下人聲音的時候微微有一點遲疑,隨即很快就消失在羅雅丹視線。
石頭沒有說話,臉上依然是萬古不變的冷硬表情。
羅天舒放下揉太陽穴的拇指,平靜地說道:“把信遞上來吧!”
“是口信,從海口城過來的人匆匆交代了話就暈過去了。報信的人只是說四爺失蹤,錢莊護衛被殺,近百萬的現銀被洗劫…”
“咕咚…”羅雅丹的身子軟軟地倒下去,手臂撞在門檻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稟報的下人嚇得不敢在說話,握着雙手保持着最初的動作僵直在原地。
羅雅丹覺得一時間天旋地轉,手抓着門框勉強站起來問道:“我哥的消息呢?”
“沒有。”
“這算答案嗎?”
那下人答不上來,乾脆那眼
睛望着老爺。羅天舒看了女兒一眼:“這天塌不下來,無需擔心。石頭,你去催一下丁胖子,他那邊快些弄完,然後咱三人去一趟海口,對了,記得叫莊娘弄點水晶餃子,路上好下酒。”
“爹你要去海口城?”
羅天舒點點頭:“不會有事的,海口城的路我走了幾十年了,三五日就能回來。這些天應該也不會有事,畢竟城衛司最近缺錢,這送上門的銀子他們不可能不要,玩遊戲自然就要講究遊戲規則。
即便真有不可逆轉的事發生,只要你不離開羅家大門,便不會有事,但是你那幾個叔伯要多加提防,他們若是向你要寒門的契文,你萬萬不可答應,這枚令牌你也好好收着,若是有意外就持這枚令牌進入危樓,只能是你一人進去。”
茫茫夜色中,天關城城門如一隻蹲伏的巨獸,城門便在這靜寂的夜色中徐徐打開,彷彿是巨獸那永遠無法填飽的森然大口。
三騎快馬踏碎黎明的寧靜,碾過光滑的青石板路,迅速消失在從來沒有關閉過的東門。
羅雅丹並沒有聽從父親的勸告,實際上以羅雅丹好動的性子,讓她呆在羅家高牆大院中,比讓市井販夫赤手空拳去抓捕兇名赫赫的夜叉還要困難。用羅雅丹的話說:本小姐身後這麼多護衛,在天關城正出了事,還不成了笑話?
七八個提刀跨劍的男子坐在寒門一樓的大廳中間喝茶,臉上全寫着四個字:生人勿近!
以往這時候,那些習慣喝早茶的人早就在寒門坐着了,那些老主顧今天卻一個人影也見不着。宋鈺奇怪地拉住青松問究竟。青松一臉的茫然:“我只知道這些人都是跟着大小姐一起進來的,昨天晚上那個帶頭的將來寒門鬧事的宋大義一夥人給嚇跑了,那大個子人特別厲害,一掌就把鐵楠桌面給劈成無數塊,你是沒看見宋大義那些人灰頭土臉的樣子。”
宋鈺又和青松閒扯幾句,見一樓沒有羅雅丹身影,就直接上了二樓。在這一點上,宋鈺還很有做扈從的覺悟,有事沒事必須在老闆面前轉悠着,混個眼熟,至少這樣不會被無緣無故剋扣工錢吧?
羅雅丹坐在二樓露臺處悠然地眺望着正冉冉升起的那一抹朝陽出神,在她面前擺着一方茶几,一個瓷壺。
聽到腳步聲,羅雅丹回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又回頭眺望遠方。
一個青花瓷的茶壺放到茶几上,提壺的手又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將羅雅丹手上那精緻的瓷杯替換了下來:“小姐似乎沒有早上喝酒的習慣。”
羅雅丹簡單而乾脆地回答道:“心情不好。”
“看出來了!”宋鈺一邊收拾着茶几上的酒壺酒杯,一邊說道:“小姐的心情基本上都寫在臉上,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來。”
一輛馬車咕嚕嚕地停在寒門門口,幾個跨刀的城衛用手扶着頭盔往寒門二樓望了幾眼,其中兩人合力將一隻木箱從馬車上卸了下來。沉重的木箱和腳下堅硬的青石板碰在一起,發出一個沉悶的聲音。
隨即一匹駿馬踢踢踏踏地停在寒門面前,馬背上端坐着一名威武不凡的年輕男子,宋鈺伸出半個腦袋微微瞟了一下,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那人說話的聲音倒是不陌生,恰好是這幾天前縱馬踏進宋鈺那簡陋小窩的城衛司統領。
似錦巷那些路人一見着城衛的皮甲裝束便徑自貼着似錦巷另外一邊街邊行走,生怕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煩,但卻不缺乏那些無聊好事之徒,抄着手站在街邊觀望着
,不時對着木箱指指點點。
羅雅丹臉上帶着疑問地向宋鈺望來,宋鈺連忙說道:“這人是城衛司的一個統領,叫楊峰。是個生面孔,估摸着是有些來頭,不然不會忽然就設置一個統領的稱謂給他,這人對羅家必沒有善意,這些城衛駝了一口木箱過來,上馬烙着羅府的徽記。”
宋鈺說話這會,又一騎快馬在寒門前停下,宋鈺看了看說道:“柳統領也來了。小姐,如果沒事我先下去了。”宋鈺說完認真地看着羅雅丹,既然是扈從便要有扈從的覺悟,要會審時度勢,更要會察顏觀色。
所以宋鈺看羅雅丹的時候看得很認真,他沒有他心通這樣的神功,更不是羅雅丹肚子裡的蛔蟲,所以他要從羅雅丹臉上讀出自己是去是留。
遺憾的是羅雅丹似乎壓根沒有將宋鈺的話聽進去,自顧看着朝陽出神。直到樓梯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纔將手中微微發燙的瓷杯放到茶几上說道:“房間裡有柄劍,你去拿出來。”
羅雅丹說話這會,柳未寒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樓梯口。他對宋鈺出現在二樓顯然有點意外,隨即溫和地向宋鈺點點頭:“從跑堂夥計到扈從,宋先生這一步踏高枝算是讓我長見識了。”
宋鈺連忙頷首回禮,用兩個尊儒重道的學子久別重逢的禮貌迴應着:“一切拜柳司長所賜!”說完也不去看柳未寒臉上那微微發僵的表情,進入側面房間。
柳未寒提着一根凳子擺到宋鈺先前所佔的位置,平靜地座了下來:“昨晚在父親家中喝了些酒,睡得比較早。今天去城衛司才知道昨晚羅爺送了一些禮物過來。”
羅雅丹沒有任何迴應,只是專注地望着屋檐外那一方湛藍的天空。
柳未寒繼續說道:“打小的時候,父親就要我多讀書、明大義、養廉潔。逢年過節天關城那些名流望族也都會到我家拜訪父親,順帶着也送一些小心意,父親也沒有拒絕,照單全收,但他卻近乎苛刻地要求我效仿聖賢之事。直到昨晚喝酒的父親才說出其中緣由,也爲我總結這段時間的過失。
用父親的話說就是:‘我統領着一城大小事務,這一生也積攢了些許財富,兩代人內不會爲衣食發愁,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廉潔、正直,好好回報這一城百姓,庇佑一方安寧。’”
宋鈺沒有放過柳未寒的每一個字,啪啪的自言自語了一大堆,總結起來不外乎就兩個字:“放屁。”但無論如何,他這個做下人的自然沒資格在這場合插嘴,便捧着長劍朝二人所坐之處走去。
柳未寒的聲音繼續傳來:“所以羅爺的心意我萬萬不敢接受,箱子中的東西原封未動。我怕雅丹你多想,左思右想下還是覺得親自給你送來才穩妥。”
“叫我全名!”羅雅丹悠悠地糾正道:“雅丹這個稱呼是給家中親人叫喚的。柳司長掌管一城安危,我不敢高攀。對了,前些時候從城衛司中討要了十份持刀文書,我也尋思着該還給你了,擇日不如轉日,正好那些下人都在樓下,可以一併還上。”
宋鈺這才知道羅雅丹是要將持刀文書還給城衛司,從柳未寒剛纔的話判斷出來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不愉快。城衛司和羅家之家的矛盾早已暴露出來,似乎是柳未寒擺脫了羅家試圖用金錢控制的目的,這無所謂誰好誰壞,誰忠誰奸。
這,只是兩個不同陣營之間的一個小交鋒而已。若說家族之間連一點點的矛盾都沒有,這無疑比柳未寒剛纔說上的一大堆無稽之談還要令人滑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