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我們被包圍了。”一個頭發打結,衣衫襤褸的男子嘶啞着喉嚨吆喝道,他臉也不知道有多久未洗過,以至於連輪廓、相貌、年齡都無法判斷。
麥盟反應速度不可謂不快,宋鈺還站直院子裡沉思,大王園已經被裡裡外外圍了起來,無數支火把將半個天空也照亮。
一聽說被包圍,院子裡那些剛剛得到釋放的人頓時如炸開的鍋一般,有人怨恨爲什麼不逃;有人則大喝着要和外面的人以命抵命,至死方休;還有人甚至嚇得轉身又朝屋裡地牢鑽去,嘴裡嚷着:“我不想死,你們再把我關起來就是了。”
宋鈺也壓根不指望這些人能做到同仇敵愾,畢竟他們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也許有些人這輩子也沒見過殺人的情形。
“都安靜!”宋鈺走到院子中央,高聲喝道:“大家靠在一起,站到我後面來。”
二三十個壯漢在宋鈺吆喝聲中正從大門魚貫而入,手上俱是提着長長彎刀。那些刀並不是向外彎,反倒如鐮刀一般內鉤,只是沒有了鐮刀的鋸齒,取而代之的則是雪亮的刀刃。
漁民出海收網的時候,經常會後一些大魚,它們一離開水面就拼命掙扎,很多魚甚至能拖着漁船往深海漩渦處遊,漁民就用這種刀直接挖進魚頭,這樣比叉子還要省事。當然了,這樣的彎刀用來砍腦袋也是最省力的,一些馬背上的族羣就喜歡用這樣的刀,縱馬飛馳,彎刀割首有如秋天收稻子一般輕鬆。
儘管羅家這些人還是一樣驚慌失措,但也不需要宋鈺多說,彼此間就開始聚集,三五成團,然後小團再抱大團,最後所有人都擠在一起。
人以羣聚,天性使然罷了。
宋鈺站到人羣前面,冷冷看着面前一字排開的麥盟衆人,要帶着這麼多人離開根本就不可能。
“誰是管事的。”
門框後,一個悠悠的身影跨步而來,那人一身白衫整潔如新,劍眉紅脣,倒是一派儒雅風度。若不是宋鈺在半柱香功夫錢恰好被他堵在街上毆打一通,他也許真會以爲有情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
有情臉上陰晴不定,環眼掃視着院子裡那些已經被折騰得不成人樣的屍首:“姓宋的,你好狠的手段。我與你有愁也不過是私人之間的恩怨,你卻要殺我麥盟弟子泄憤,你置我幾千麥盟於何地?”
“你如果眼睛不瞎,自然看得出這些人真正死因是一劍斃命,而且屍體已冷,顯然死去多時。我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看見半支劍的影子,說我殺人,是不是草率過頭了。”
“都一樣。”有情呵呵一笑:“這裡是麥盟的基業,你擅自闖入麥盟家中來,以帝國律來說,可以被定罪爲強盜,這一點你應該很明白。”
“這裡本來就是一座廢宅。”宋鈺無力地還擊着,身後那些羅家匠人連忙小聲支招。
“是他們先襲擊我們的,我認得這些人。”
“羅家與他們無冤無仇,是他們尋釁生事,還無辜羈押我們這麼久。”
麥盟破壞規矩,協助弱水的人對付羅家買賣行這些事宋鈺也是知道,這樣做雖然不符合道義,但利益面前從來都沒有道義而言,況且麥盟本就是靠這些手段發家並壯大的。宋鈺沒有說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說身後這些羅家匠人一事,只是簡單地陳述了這些人並非他殺。
“你出現在這裡,不是你還能有誰?” 有情自然知道行兇者另有其人,蠻橫地一揮手:“殺了!”
那些提着彎刀的衆人擡腳便走過來,周圍那些本聚在一起的羅家人頓時驚慌失措,好容易得到獲救的機會,哪知眼下卻要命赴黃泉。有人不甘心,擡腿就朝旁邊院牆跑去,試圖翻牆逃竄,他這一動
,剩下的人也跟着四下逃竄。
那些麥盟衆人提着彎刀在身後肆無忌憚地追殺。
“一羣蠢材。”宋鈺心中暗罵,連忙大聲吆喝:“回來,都回來別亂跑,到我身後來!”
有的人看見同伴死亡,知道逃也無用,有飛快退回到生育身後,還有小部分人卻如驚弓之鳥,悶頭衝到圍牆下,看着高高的圍牆恨不得忽然插上翅膀飛過去,最終卻只能驚恐轉身,看着步步逼近的那些兇徒。
宋鈺一直在內心掙扎着,他不願意暴露自己身份,有宋時關這個前車之鑑,讓宋鈺明白,一個殺手被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將要面臨的是近乎毀滅的打擊。
“神念。”宋鈺一拍腦門,果然是當局者迷,有神念傍身,誰還會懷疑他是修道者,誰會懷疑他會真元?
“我叫你們住手。”宋鈺怒髮衝冠,幾根手指掐訣,信手揮出,腳下幾根敗草呼嘯齊射。
麥盟衆人還在放肆地追殺着這些羅家下人,忽然聽得身後同伴的慘叫,回頭望去,卻見好幾人捂着耳朵在地上胡亂掙扎,耳孔處插着一支粗糙完全的草莖,絲絲血跡正順着草莖流出來。
衆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所爲,最後將目光望向頭領——有情。
有情微微一愣,剛纔至少有兩根草莖差點傷着他,但他很肯定宋鈺並不是用真元,就好像這些草莖就是宋鈺手下的兵將,大袖一揮,那些草莖自動從空中跳起來,然後直接往人耳孔裡鑽。
“你這是什麼妖邪之術?”有情這一喝,那些麥盟衆人俱是驚疑不定,用複雜而費解的眼神望着宋鈺,同伴還躺在地上不斷哀嚎,這些人更加不敢亂動。
“我不想與你爲敵,但不代表我真怕你。”
“就憑這裝神弄鬼的妖術?”有情對於剛纔宋鈺那一手也是微微有些不解,不過從那幾枚草莖的速度和力量上判斷,甚至還沒他投擲飛刀暗器來得迅猛,心中也就釋懷重新恢復自信。
有情微笑着望向宋鈺:“你知道麥盟關押了羅家的人,但是你始終不說破,因爲你怕說出來我會惱羞成怒,直接將所有人滅口。其實這些人在那天晚上就該死的,終究是因爲海客王一念之慈所以才留他們活到現在。縱然是你不說破,今夜一事之後,難道我還會將這些隱患留下來嗎?”
宋鈺靜靜地望着有情,他確實是這種擔心,所以一直不願和麥盟撕破臉,現在被對方說破,而且眼下已經死了好幾個夥計,顯然有情已經動了殺心。
“本來他們在裡面可以活得更久,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在城裡散播有損麥盟聲譽的謠言,所以他們永遠不可能活着離開這裡。”
“沒關係,你死了,他們自然就能出去了。”
“狂妄!”有情冷哼一聲,隨意一擡手便將一名幫衆手裡的彎刀抓過來,一串如同竹筒炸豆子的聲響忽然從他身上傳來:“看來你是不知道麥盟的真正實力。”說話間他本人已經衝了上前。
彎刀呼嘯,轉瞬已至。
“給我去死!”有情猙獰地笑着,看着呆呆立在原地的宋鈺,心中想着到底是書生啊,就算是有剛纔那看不見摸不着的妖邪之術又如何,還不是傻得就像一顆任人劈砍的白菜。
“快躲開!“羅家那些人中有人驚呼着,見宋鈺依舊無動於衷,最後乾脆閉上眼不忍看這救了自己等人的小夥子人頭落地的情形。
彎刀劈下的瞬間,有情陡然驚覺身後有異,他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回身自救,反而是爆發出所有真元,以雷霆之勢朝着宋鈺劈來。
刀鋒掃過,一塊衣袂飄然落地,而有情整個身子卻被一隻手抓住倒提回三丈外。
“誰敢壞老子好事,信不信我滅你全家。“有情大怒之下一邊破口大罵一邊轉身回望,卻看見一個面頰白淨的中年人負手站在自己身後,臉上無喜無怒。有情卻先慌了,連忙拋了手上的彎刀:“見過海客王。”
周圍火把晃眼,再加上有情公子進退之間速度極快,好多人都沒有看清楚怎麼回事,感覺那人好像一直就安靜地站在那裡,有情公子是故意退到那人身邊,直到聽見有情的聲音,衆人這才大驚,也不知怎地就將海客王驚動了。連忙齊齊喝道:“屬下見過海客王。”
有情雖然嘴上客氣,但心中卻驚訝不已,如果這會來的是其他四王,有情一點也不意外,偏偏就是最懶惰、基本不問盟務的海客王。
海客王環眼看着地上,院子裡此刻躺了二十餘人,有的是先前那些被神秘劍客一劍穿胸所殺,更多的卻還活着,有的在地上痛苦掙扎着,被彎刀劈中的那些羅傢伙計卻要慘得多,大多已瀕臨死亡。
“是你下令殺人的?”海客王冷眼看着有情。
“是!”有情不屈地擡頭,一指宋鈺:“這傢伙要放走囚犯,我自然要殺了,難道要他們跑出去滿城說麥盟的壞話嗎?還有守衛着園子的同僚被殺,總得要有個人負責吧。”
“所以你就下令殺人?”
“他定然是把衣雲抓了起來。”有情忽然想到什麼:“有人看見衣雲進了院子,但再沒有出來過。海客王必然知道的,以衣雲性子來說,這裡鬧得不可開交,她斷沒有不出面湊熱鬧的道理,所以必然是這人將衣雲抓起來了,他還會妖邪術。”
海客王回頭望着宋鈺:“衣雲在何處?”
“死了!”宋鈺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隨即又補充道:“和殺這些人的是同一人。”
“誰信?”有情毫不猶豫地反駁着:“眼線傳來的消息,衣雲前腳剛進去,你後腳就跟了過來,到現在卻見不着衣雲的身影,這裡無數人看着,就算是蒼蠅也別想躲過去。”
“當真死了?”海客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衣雲縱然是性格有些極端,但說起來也該算是好孩子,從他五六歲的時候就撿過來,卻沒想到是是這個結果,一時間覺得萬念俱滅,心中悲坳但眼中卻沒有絲毫淚水,朝宋鈺踏出一步:“怎麼死的?”
腳步落地,一道淡淡煙塵如漣漪般以海客王腳印爲中心朝着四周盪漾。
與此同時,宋鈺只覺心膽不由之主的顫悠抽搐,隨即便感到有如九天飛瀑般強橫的衝擊力擂在他身上,宋鈺悶哼一聲連連退出好幾步,最後撞在幾個羅家人身上,那幾人也跟隨者宋鈺連退好幾步,所有人都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靜一點,殺衣雲者另有其人。”宋鈺暗中吐了一口濁氣,先前在陽新小院和海客王交過手,更有殺過烏蠻的經歷在前,宋鈺對於天衝境早已不存在敬畏之心,哪想到海客王這剎那的真元卷涌竟然讓他差點承受不住,雖然這其中也有爲了隱藏修爲而沒有運用真元抵抗的因素。
海客王置若罔聞,再一擡腳往宋鈺這邊走來,地上枯枝敗草打着旋一剎那便飛得沒了蹤跡。
宋鈺剛站起來,海客王已經到了跟前,眼神中只有濃烈的恨和殺意,毫無表情地盯着宋鈺。
有情沒想到海客王竟然情緒如此激動,心中一樂便悄悄退了幾步,他覺得這書生的話壓根沒有可信度,衣雲在海口城還能被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承認宋鈺的話是因爲他想要藉此來給殺宋鈺找一個理所當然的藉口而已。
海客王卻不同,以往的他知道,殺一個衣雲對宋玉來說,真不算太麻煩的事。
宋鈺猛然聽着胸膛,朝海客王喝道:“你敢殺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