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航似乎並不擔心離開的問題,依然不屈不撓地問道:“七百兩。這筆銀子足夠你安穩地生活五六年,聽說你們這種讀書人向來奉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的宗旨,如果夠節省的話,這筆銀子甚至還可以支撐你討一個媳婦,置辦一處住所。”
宋鈺望着羅航,臉上帶着笑意:“如果小姐知道這事,一定會說一聲‘敗家子’。也許大少爺你不知道,我欠羅家的可是一筆不菲的銀錢。”
“不菲是多少。”
“十萬,零頭不計。”
“十萬!”羅航陡然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寒門一年的收入啊,小妹怎麼會讓你欠這麼多債。”
“我出去轉轉。”宋鈺不再理會羅航,難怪羅天舒會罵他不成氣候,這麼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要操持偌大一個家族產業,確實是難了點。
那叫玉樞的男子在前面帶路:“宋先生,這邊請!”
宋鈺站在天井中央左右看了看,朝玉樞說道:“我要出去透氣。”
玉樞立即會意,將手引向剛纔進門的方向,宋鈺隨口說道:“我身子粗賤,這輩子都是伺候別人,讓人伺候着終究是彆扭,也許大少爺哪裡需要你!”
一聽見伺候二字,玉樞臉色更冷了幾分,望着宋鈺背影的眼神幾乎要升出一股子火來,最終還是輕輕吐了一口氣,搖搖頭:“羅少爺來這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地方也熟,到了這裡他就是主人,用不着照顧。”玉樞將最後兩個字重重吐了出來。
“這裡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嗎?”宋鈺隨手指着幾間封閉得嚴實的屋子,這裡屋子雖然都是四合院,但俱是由石頭壘砌,就算有細微的縫隙也都是用沾土混着卵石攪拌了填塞的,隔音效果異乎尋常的好。
玉樞詫異地看了眼前這書生一眼,就算是羅航來這裡也是三天後才問出類似的問題,而且還異常的謹慎,每一個字似乎都是斟酌了再斟酌才問出來。玉樞有些不確定宋鈺問這話的用意,但他還是輕輕說道:“我說請的地方就可以。”
“這麼說來,我和小姐是被軟禁起來了。”宋鈺根本沒有去試探那些房屋,直接走到院子裡,側頭瞟了一眼側面獨立出來的一間小屋,小屋門前屋檐下站着兩名黑衣人。
宋鈺只是輕輕瞟了一眼,那兩人立時警戒,後背微微弓起,朝着這邊望過來。
“只要你做好你扈從本分,就不會遇着麻煩。”
“麻煩?”宋鈺佯怒:“在這裡能有什麼麻煩,就算是小姐也對我禮遇有加,你們難道還想對我找茬不成?”
玉樞懶得回答,直接站在屋檐下的陰影中不再跟隨。這裡一出院子就四下開闊,所以他壓根不擔心這書生會亂跑。如果宋鈺要逃更是遂了首領的心願,他們會興高采烈地將逃跑者當場格殺,到時候主母就算有意見,都木已成舟。
宋鈺也樂得沒人跟隨,一屁股坐在外面全是枯枝敗草的路邊,默默地思考着要如何化解禁錮着羅天舒幾人的神念。
陰陽世家能在盡是修道者的天闕世家中強行立踞,成爲八大世家中唯一的煉神世家,這一立便是千百年時光,所依靠的就是《碧落賦》《陰陽訣》二書,碧落賦自然也是整個大荒最具權威的煉神寶典之一。
宋鈺要做的是找出化解神識禁錮的方法,可惜因爲自己神念修爲太弱,他自己所能接觸到的《碧落賦》也還未到十分之一。
識海的天空蔚藍如洗,就算是雲團也少得可憐。在
宋鈺神念驅動下,識海中漸漸生出一道微風。
平靜的海面微波起伏,海波一動那枯坐於海邊的巨人立時睜眼,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海面,見這海面始終也是微波起伏這才放心下來,略微擡頭仰望頭頂。
蔚藍的天空上悠然浮現一本古樸天書。
書在清風中散逸着淡淡精光,卻始終懸於一處紋絲不動。
“你居然會有發善心的時候,想救那四人?”坐在海灘的巨人忽然開口,聲音如洪鐘大呂般在宋鈺識海中盪漾開來。
“好容易纔有了那麼一點點造七級浮屠的成就感,卻被人質疑,這感覺真不舒服。”宋鈺試探着踩了踩腳下的海灘,雖然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他本人依然是坐在那帶着寒風的道路上,但腦海中出現的這個場景卻又如此真實,他身子能將腳尖插進沙土中,感受着那些潮溼的細沙和鞋底輕微地摩擦。
“還不是爲了在那女人面前獻殷勤掙表現,這和兩隻公狗在母狗面前打得遍體鱗傷沒有兩樣。”
“你是英雄好漢,你縱橫山嶽追趕星辰,你也許曾經站在了這個世界的最頂端,就如那些天闕世家在世的家主一樣至高無上。雖然我對你曾經的光輝歷史一無所知,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你是當之無愧的神。”宋鈺很誠懇地說着:“可是你嘗試過男女之情嗎?你有愛過嗎?”
影神嘿嘿一笑:“讓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神生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你也別想着來刺探我的過去,你永遠不會了解的。”
宋鈺說道:“你當初爲什麼想到成爲影牙的神邸,就我所知,影牙雖然存在有些年頭,但也只是用常人的時間來計算。三百多年而已,甚至比大荒任何一個小宗小派還要年輕。”
“是你們宋族的老祖宗求的我,至於原因嘛,這是影牙最核心的秘密,也是我的秘密。如果有一天,你能憑藉自己的能力坐上影主的位置,你自然會知道這些。給你點忠告,善待宋時關留給你的東西吧。”
宋鈺若有所思:“魂蟒袍被歌舞魔劈壞了,要如何將它復原?”
“我也不知道,魂蟒袍雖然是我曾經的護身魂器,不過煉製這件魂器的另有其人。”
宋鈺一聽之下,微微有些失望,宋時關留下的東西中,真正有用的不過是魂蟒袍和那張面具,其中魂蟒袍更是屢建奇功,數次把他從生死邊緣拉回來,也正是因爲有這件衣服,才讓他有勇氣去面對那些強大的對手。
坐在沙灘上的影神手臂伸展,如拔小草一般將岩石上一顆小樹隨手拔起,在手上把玩着:“當年那人也是如你一般同樣擁有神魂,理論上來說,你修繕魂器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至於修繕方法卻要你自己去摸索。”
宋鈺爲之一振,如果真是如此,倒是這些天來所得到的最大驚喜,隨即望了望頭頂天空中那若隱若現的天書:“對了,羅家家主四人都被神念禁錮,要如何將他們救醒。”
“五彩蓮是世間一等一的煉神至寶,更是消除神念禁錮的無上法器,不過從這些天和嗜神那傢伙的交手中判斷,五彩蓮與神魂之間屬性迥異,也許他只對神念者有效,畢竟我衝來沒見過會神魂的人有這玩意兒。”
宋鈺一聽之下將對方恨得咬牙切齒,這傢伙當初可是信誓旦旦地對他說五彩蓮的諸多好處,現在竟然是一句不負責任的‘屬性迥異’就輕描淡寫地避了過去。
宋鈺還要再問,忽然覺得肩頭吃疼,隨即眼前的海浪、沙灘以及影神都
迅速遠退,漸漸淡出視野,隨後他的整個意識重新回到肉身,耳邊再次聽見了寒風從山谷谷口呼嘯而來、經過身畔,隨後呼嘯而去。
宋鈺猛然睜眼,正看見才拍了自己肩膀的羅雅丹朝他看來:“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我在你身邊站這麼久,你竟然絲毫無覺。”
“小姐。”宋鈺連忙從地上起身,用手拍着屁股上沾着的那些枯草枯莖。
“宋鈺!”羅阿丹忽然叫道:“你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定然會有無數的疑問,譬如爲什麼範先生會那樣稱呼我,爲什麼從來沒有人向你說起過,爲什麼我會聽信範先生的話來到這裡。”
“範先生這樣稱呼,必然是有道理的。只是讓我意外的是,小姐竟然許配了人家。”宋鈺隨手指着遠處站立的玉樞:“如果這些人都是你夫家下人的話,豈不是比羅家強上不少。”
宋鈺說話的時候,羅雅丹一直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宋鈺那世事不留於心的性格她早已知道,但這一刻心中還是忍不住的失望:“其實在來海口的時候,我就想過會遇見類似的情形,找尋父親是主要的目的,順道我也想要將一些事做個了結。其實我至小就許配了人家,只是幾年前,這家人忽然生了變故家道中落,從此也就斷了聯繫。”
“了結!”宋鈺敏銳地抓住了羅雅丹話裡的意思。
“從我記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會是尋常人,我未來的夫家擁有真正強大的力量,但是這種強大卻又不能讓人知道。就像殺手夜叉那樣,夜叉在天關城的時候,幾乎都是在晚上出沒,你說這樣的人可能是日夜顛倒,晚上上街殺人行兇,白天倒在屋子裡睡覺的人嗎?”
宋鈺沒有說話,只是睜着眼睛望着羅雅丹。
羅雅丹繼續說道:“我猜想,白天夜叉必然也是走在大街上,和常人一樣平凡而簡單地生活。我夫家也是如此,空有強大的力量卻只能錦衣夜行素袖藏金,而且父親還告訴我,他是一個廢人,什麼都不會的廢物。在知道這事的那一刻起,我就在開始想着要如何改變這場婚姻。”
“上天終於沒有拋棄我,幾年前的那場災難毀了無數人,但對我而言卻如獲新生,因爲從今晚後,再也不用擔心有一天,我會背井離鄉,嫁給一個傻子,我以爲我可以按照自己心願地去挑選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就在不久前,有人忽然告訴父親,他還活着。”
“我知道的那一刻,很彷徨,很無助。因爲他們家的強大讓我沒能力去拒絕這段婚姻,也沒有勇氣去拒絕,所以我迫切地想要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
宋鈺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你見過那個‘他’?”
“沒有,但是所有人都說他是廢物,即便是父親也這樣說。”
宋鈺說道:“世事無常、人言可畏。就像別人說小姐手無縛雞之力,可是有誰知道小姐竟然是那十萬人中的唯一,大荒最稀少的神念師,也許那人並不是你想象中那樣。”
“所有人可能都會改變,但他就如傳聞一樣。剛纔我在大廳見到他了,雖然言語上有些利索,不過確實是一個毫無主見的人,每說兩句話便要看範先生一眼,生怕自己說錯了。”
宋鈺以爲自己聽錯了,宋時關確實是和羅家定親過,可是自己一直就在這裡始終沒有走動過,如何會出現在那邊的大廳?爲了確信自己心中猜想,宋鈺問道:“敢問小姐,那個人如何稱呼。”
“說來巧了,與你同名呢,他叫宋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