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對這特定的民俗節多一些瞭解,宋鈺特意去看了一些文獻資料。
跳月節應該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節日,至少以宋鈺原來世界的觀念看起來是這樣的。由於商會、樂坊、文人、官員的漸漸介入,那種單純的民俗文化已經開始衍變,演變成炫耀、博彩這樣功利性的節日。
譬如羅家主上將整座山峰都買了下來,然後以最強硬最蠻橫的姿態拒絕了所有人以商號的名義進入,跳月節就成了羅家歷年來獨家冠名、度假贊助的一個盛會。
王之源站在河對岸回頭看了看,最後還是收起和羅雅丹套近乎的心思。
也許在昨夜之前,他還會不在乎柳未寒,但一夜之間,那傢伙盡然成了城衛司司長,整個天關城柳匹夫第一,柳未寒第二,他一個商家子弟還如何去爭?連他老爹都大清早就帶了一些字畫古玩啥的往柳府跑,生怕落在別人後面。
眼看着走在前面的羅天舒就要上岸,王之源趕緊穿了鞋襪,在僕人的攙扶下快速上了山頂。
跳月臺是龐大天關山脈中的一粒小石子,山頂是一處偌大的平臺,也因跳月節而得名。跳月臺中央架有一人高的戲臺,周圍掛着好多今晚出席盛會的樂坊牌子,粗略估計也在十七八家。天關城大大小小的樂坊都會在今夜捧出自己臺柱子,以提高知名度,最出色的樂女會得到主事人羅家的挑選,並由城主頒發的下賀禮,成爲這一年的花首。
花首所在樂坊,在下一年跳月節上會得到兩次登臺演出的機會。
舞臺周圍搭着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涼棚。羅家的涼棚是最大最醒目的,在涼棚下架了眺望臺,便於觀看。
在這裡,沒有人會認爲羅家先兵奪主搶了城主的風頭,因爲這座跳月臺乃至後面那半截山頭都鑽入雲層之上的虛無峰全都屬於羅家家產,羅家是這裡的主人。
“王家少爺!”一個僕從裝扮的男子迎着王之源走上來,那人語態謙恭,適宜合度地說道:“我家少爺請您過去坐坐。”說罷手臂虛引,朝着遠處一所華麗的涼棚指去,涼棚周圍插着無數火把,樹脂還在啪啪跳動。
王之源擡頭,正好看見涼棚里人影顫動,還有人席地而坐衝他揮手招呼,火光晃動,卻讓他根本看不清楚。王之源略微前走幾步,那玉面俊顏的男子正是劉安靜,涼棚裡那些擇地而座的俱是天關城小有才氣之人。
席間,還有
一男子端着酒碗,拍腿而歌:“君子揚揚,左執簧,右招我由房。其樂只且!”
王之源粗略掃視着棚子裡衆人,心中俱驚。自己這纔多久沒有露面,劉安靜竟然與城裡這些仕子名流悉數結交,無論世家還是散客一一不拒,而且隱然成了這些人的領頭人,這讓他心中很是不高興,但還是收斂起臉上的不悅,將手中火把插到地上,進了涼棚擇了一處有的地方坐了下來。
涼棚中央,擺着一個偌大木桶,一進涼棚便能聞着散發出的陣陣酒香。
有僕人取了碗,用木瓢舀了一碗遞到王之源面前。
王之源看了那自我陶醉地唱歌的人一眼,這是李家的第二子。
李家和他們所有人不同,李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祖上曾出過大儒。
李家在學術上名頭不小,但家境卻不算殷實,雖然不至於潦倒,到了這一代也稱不算富裕,李家臨老才得一子——李浣。
一家人都對李浣金貴得要命,集一家老小溺愛,也養成了李浣一種‘小爺最大,陛下次之’的性格,好聽點叫做不羈,實在話卻是不懂察言觀色,也不通人情世故,所有的事全憑興趣而爲。
這會衆人都在低頭斟酌着自己今夜的應景詩,李浣卻是一個人放肆地喝着酒,高聲吆喝,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狂放不羈。
平臺處,有人熄滅了篝火,無數男男女女開始拿着火把載歌載舞,這邊李浣也來了興致,踉踉蹌蹌地起身,隨手抓了一隻插在地上的火把,加入到載歌載舞的人羣中。
人羣裡漸漸多了幾個美豔女子,打着淡墨,似乎是那些樂坊捧出來的臺柱子,李浣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地走過去,那幾個女子卻早已被一羣滿是醬油香料味的男子圍在中間。
“牛嚼牡丹!”李浣氣惱地大罵着,卻也無可奈何。
衆人跳得更歡了,李浣衣冠不整在人羣中跟着起鬨,還不時朝正坐危袂襟的劉安靜等人大笑着唱道:“今夕何期,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
跳得累了,李浣便跑進涼棚,如喝涼水般咕咕地灌一通酒,用袖子一抹嘴脣,又跑回到載歌載舞的人羣之中。
李浣挑得正歡,忽然看着一個男子抱着截碩大枯木從山下上來,看打扮似乎也是一介書生,但李浣從來沒有在天關城見着過這個人。
李浣暗笑那書生傻氣,羅家每年都要拖幾牛車的木材
上山,‘集薪’也不過是走一道過場,意思一下而已,哪裡見過這麼酸腐實在的書生,抗着小半根木材上山,沒累個半死已經算萬幸。
那書生抱着木頭艱難地擠在人羣中,口中不住地吆喝着:“讓讓,請讓讓…”
衆人跳得正起勁那裡會乖乖聽話,壓根沒有人理睬這男子。還是李浣上去搭了一把手,兩人一同合力擡着木材往火堆中間擠。
李浣半曲着腿,弓着腰忽然一聲大喝:“着火啦!”
周圍衆人連忙讓開,發現自己被捉弄了,又罵罵咧咧地繼續跳舞。李浣拍着手上的木屑哈哈地笑着,對那些人的‘問候’渾不在意。
李浣發現這男子手臂上還套着個花環,正四下張望着,似乎是在找着人。
那書生裝束的男子左右看了看,發現周圍的人也玩得不亦樂乎,這才向李浣道謝了一聲,將手擴成喇叭狀問道:“月嬌姑娘來了嗎?”
李浣拈起酒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汗衫,往裡透着風:“你也是天仙子的擁護者?雍錦坊的牌子在那裡掛着呢,她第二個出場。”
“那就好,我隨便逛逛!”書生說完便拍着衣服上的泥土施施然地走了,李浣醉眼惺忪地發現,劉安靜所在的涼棚衆人臉色都變了,反正他也跳高興了,跳累了,他便又搖搖晃晃地鑽進涼棚,大呼着痛快。
旁邊有人用胳膊肘問他:“剛纔那人和你說什麼來着?”李浣心隨口答了一句,反問道:“你咋不想你的詩詞了,你不是說要獻給天仙子嗎?”
“不想了!有那怪物在,我懶得現這個眼。”
“怪物,誰啊?”
“還能是誰,就剛纔和你說話的那人唄,據說他就是寫一詩、一詞、一曲的傢伙,今夜月嬌姑娘不知又有什麼驚人之作問世。”
李浣笑道:“剛纔那人除了一副好皮囊,看不出來有半點修養。你我寫詞曲時候用的淘墨水也都比山頂上的酒還多,何至於被一個纔開始寫詩的傢伙給唬住?”
“是啊,人家就寫了一首詩,又將詞譜成了曲,你就拍着桌子說要向他請教。‘若是可以,寧願做先生書房裡的一條狗’你這話還在我耳邊迴響呢,現在又看不起人家了。有這樣的怪物在,我不去丟人現眼…”
“宋鈺?他就是是宋鈺?”李浣忽然跳了起來,也不再說話,跌跌撞撞地跑出涼棚,在人羣中東張西望地尋找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