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之後,最先動手的確實始終不見身影的奪人。
遠處飛來一片青黑雲團,大如簸箕,快勝飛鳥,當頭朝着屋頂柳未寒罩去。
柳未寒其實並不想動手,在他看來殺人是件很無聊的事,尤其是自己動手殺人更是無聊,殺人只是一種手段,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在他看來,他更願意做看客,看着下面那兩個註定要死在今夜的殺手在臨死前的掙扎和表演,但他必須在這時候出劍,因爲有人不會讓他輕鬆站在高處悠閒。
戚紹鬆說過,這人很可能是奪人。
烏蠻座下大弟子,唯一的煉神者。
柳未寒一直想不明白,神道不同體,這是大荒鐵律,而烏蠻的弟子爲什麼會是一名煉神者?夜叉究竟是煉神者還是修道者?這些疑問都困擾着柳未寒。
青雲中灑透出毫不遮掩的殺機,猶如千萬支利劍藏於其中。柳未寒一隻手按住胸膛,在貼着身體的胸口處懸着一枚小小吊墜,那是一個用灰褐色水晶雕成的神像,也是柳未寒放言敢滅烏蠻、夜叉兩大殺手的自信源泉。
柳未寒望着頭上飛來的青雲,目光落處便是劍光所至處。柳未寒手中的劍勢百器堂贈送的魔器,比紋兵更珍貴百倍。
修爲上有分水嶺,一飛沖天,成就本神;兵器中也有分水嶺一說,那便是道魔之器。
大荒第一部煉兵出自滄瀾無波之手,一本薄薄的冊子讓閃耀了數百年的拳師退出了大荒舞臺,十年後再次提出精煉著論,開創一個天闕世家獨自風流的時代,成爲煉兵的開山鼻祖。滄瀾無波佔有了整個大荒的氣運,直到他死後數十年也沒人能夠奪其光環,被尊稱爲盜取天神秘術的聖者。滄瀾無波對修道界的貢獻當之無愧,縱然是後人中出現了滄瀾大楓這種‘反 人類罪’的魔鬼門徒,滄瀾世家的地位依然不爲所動。
道器是滄瀾無波最巔峰時期的產物,能將某些力量溶入兵器中,擺脫長劍單一的鋒利,從而擁有更多的用途。魔器則是與滄瀾世家有姻親關係的古陽世家的產物,卻與道器背道而馳。道器很少有屬性傷害,卻能爲主任提供源源不絕的真元、守護、破瘴一類的用途,魔器恰好相反,藉助主人真元催動封印在劍中的魔法,一瞬間給對手造成最大的傷害。
當初烏蠻便是憑藉魔器,撕裂虛空拖走虛無杵,宋鈺縱然想追也無可奈何。
長劍剛躍上半空,柳未寒已經發動劍身三道封印之一:亂雲!
鐵劍化身萬千,斬碎青雲片片。
青雲遭創,化作暴雨,灑落而下,每一道青雲中都灑漏出無窮無盡的殺機。
柳未寒讚歎着煉神者的精妙,心意動念之間比劍光還快捷,眨眼之間他已看見那些青雲真身,卻是不計其數的竹葉。
竹葉尖尖,寒芒涌動。
柳未寒抽空朝對面屋頂望去,戚紹鬆手上換了一柄利劍,和弱水的安統領糾纏在一起,兩人所過之處真元激盪,無數
瓦礫在一瞬間竟被震成粉末。
“你來了!”烏蠻望着十丈外的夜叉,輕輕問着。
就像是在某個午後陽光下的田埂上,兩個許久未見的朋友忽然不期而遇的邂逅,然後露出個並不意外的會心一笑:“喔,是你呀!”可惜除了兩旁沖天而起的火光以及滿地屍首之外,沒有半點陽光,宋鈺與烏蠻也不是朋友。
宋鈺朝前邁了兩步,嗯了一聲點頭道:“我來了!”
“不用太急,咱們間戰鬥不會耽擱太久。”黑衣黑袍的烏蠻偏頭看了看四周又開始陷入你死我活爭奪中的雙方:“明知道這是個陷阱卻還來,你真不怕死。”
“怕,但是你在這裡。”宋鈺老老實實地回答,烏蠻的強大沒有人能夠迴避,這也不是丟臉的事。
倒是宋鈺這樣毫不遮掩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作爲修道者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比別人弱,尤其是兩人敵對由來已久,無論是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一旦相遇自然會有你死我亡,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出現。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何必非得在這裡來,無故遂了柳未寒的意,何必呢!對了,你一定也是從這虛無杵來的吧?”
宋鈺手搭在後腰,狹刃短刀從鞘中徐徐拔出,刀身還在匣中就發出嗡嗡聲響,如一尾錦鯉忽然竄入山溪般快活,這一刻他真元在體內往來複還,生生不息。
天地歸於一片安寧。
此時,在宋鈺眼中沒有了房頂上你來我往的廝殺,沒有了在火中嗶嗶作響的房屋,沒有了頭頂如漩渦一般詭異的黑雲,有的只是一個人影——烏蠻!
烏蠻似乎意猶未盡,還想要多說幾句,但宋鈺一刀在手氣勢陡然一變,渾身泛動着比周圍那些血腥還要濃烈的氣息,微微嘆息一聲,一柄細劍從袖中滑落。
既然有人一心求死,烏蠻覺得自己有義務成全對方。
細劍輕如羽毛般刺了出去,這一劍飄渺恍惚,快如鬼魅,乍看去卻猶如夢中見血卻有渾不覺疼的那種亦真亦假的感覺。
這時宋鈺短刀纔剛從鞘中滑出,細劍已經飛奔面前。
宋鈺暗驚,莫非這就是天衝境界的速度,擁有完骨的變態防禦,一飛沖天的速度,宋鈺幾乎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到下一刻,一出手就是無法躲閃的殺招,根本不給對手有絲毫迴旋的餘地。現在的宋鈺必須做出決定,一是用懶驢打滾這樣的姿態躲避對方攻擊,宋鈺不是尾生抱柱這樣頑固不知變通的書呆子,爲了戰勝對手,就算再齷齪的行爲他也願意做;二是拼着自己受傷的可能,劈出這一刀。
宋鈺選擇了後者,因爲他所面對的對手必然不會給他躲避的機會,大家都不是善男信女。
刀養匣中,出刀的瞬間自然是宋鈺精神氣最巔峰的狀態。
殺手和尋常修道者不同,講究一氣呵成,圖窮匕現,血濺五步這是殺手追求的極致;積雪粹白痛求一戰這是那些劍仙劍俠們的事兒,和真
正的殺人無關。
從某個世界穿越而來的宋鈺深刻知道,廢話越多死得越慘的道理。
宋鈺在殺周天龍的那個晚上,曾對倪偉侃侃而談,說自己已到‘胸中養劍膽’的境界,無論是溫劍還是養刀,都是蓄積氣勢的手段,這也是禪宗所提及的閉口禪訣竅,‘閉口二十載,吼輪乍開,佛也奈何不得’。
火紅的天空中橫擎一道乳白色氣霧,隨着宋鈺手中短刀揮動而乍現,刀氣騰躍,撕裂夜色。
正糾纏在一起的安、戚二人心升警兆,不約而同的撤手飛退,二人剛纔所立的房頂白華閃動,黑漆漆的屋頂頓時一分爲二,露出已經沒有瓦片的房樑和醜陋不堪的山牆。戚紹鬆低頭望着廣場,宋鈺的實力超乎自己想想,如果這一刀劈的是自己的話,能不能躲過去?
柳未寒站在對面房頂,眼看着刀氣見風遙漲,如切豆腐般將一棟房子齊中斬裂,心中對夜叉的實力再次迷糊起來,這張面具下真是那個書生?隨後又迅速肯定自己今夜這番行動是最正確的,若是天關城任由這樣的人存在,城衛的權威還如何體現,就這些躲藏在暗處的傢伙無視於城主的威嚴,踐踏着一城之法,若是沒有這些法律無法制裁的因素,城外亂葬崗不會總是源源不斷地出現新的屍體。
昨天,戚紹鬆問他:“殺烏蠻我能猜到理由,但夜叉和烏蠻不同,他只是一匹獨狼,沒有了弱水這樣龐大的系統提供財、物、情報,他不過是一頭野狗罷了,留着他關鍵時刻咬弱水一口比白白死了要有用吧。”
“此人隱忍功夫極強,從來也沒有明確的目標,也不爲花紅而奔波,這樣的野狗留在身畔誰會放心,而且…”柳未寒猶豫地想了想說道:“羅家能幫助他阻止天罰,從而殺了上任花司長,也許十年乃至幾年後,難免會故技重施這樣用在我身上。”
戚紹鬆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爲什麼對羅家如此有戒心,甚至是羅天舒好幾次暗示想和柳家結爲親家,柳未寒卻始終搖頭拒絕:“所以你要爲羅府安置勾結匪類的罪行。”
“難道這不是事實嗎?宋鈺就是羅雅丹身邊扈從,羅家能脫得了干係?”柳未寒豪氣沖天地揮着袖子:“就等明晚殺了夜叉,提着那傢伙的人頭直接蕩平羅府。那畢竟是天關城的大家族,多少要拿出點證據來才能讓這幫人伏法。”
***
柳未寒警戒地注視着頭頂無窮無盡的竹葉,奇怪的是那些尖尖的竹葉卻沒有了殺氣,他左手再次按在胸口,一切都按照着自己預料中進行,柳未寒現在僅剩一個問題需要考慮:奪人似乎並不想殺死自己,既然如此爲什麼還出手阻攔,以烏蠻的實力和自負,不會希望有人幫助,那麼他是在幫誰?
宋鈺與烏蠻兩點之間,刀氣爲虹。
起於宋鈺之手,落於烏蠻頭頂。
起始之間,萬千刀氣歸於一,最終斂做二尺長刀迎頭斬去。
刀光中,一枚細劍穿梭飛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