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出街,牽動數百人目光。
君嶽站在一處樓頂,擡頭眺望遠方,望着這座冰冷、方直的城市,風雪在夜幕裡發出鬼泣一般的嗚嗚聲。張廣厚落了半步站在君嶽身後,目光同樣是落在遠處,他修爲比君嶽要渾厚,自然能看見漫天風雪上有粗壯若水牛腰的白色蟒氣盤旋於上空,這是讓滿城十餘萬人驟然遭受雪災的罪魁禍首。
傳說上古時期,有魔族異人天生神力,只要接觸到地面就有永遠不會枯竭的力量供他驅遣,最後這連魔族宇王也得禮讓三分的牛X大神在堊神大戰末期,被數百名天神圍困,用天火中煉出的炎魔繩憑空吊在虛空,百日後終久斃命!
白蟒吸納着天元地炁,然後再轉化爲修道者能夠接納的真元反哺到聞祝身上,只要白蟒不死,聞祝便有無窮無盡的修爲,永遠不會枯竭,這也是聞祝視海口衆豪傑爲無物的底氣,只是蟒氣浮於百丈上空,就算劍宗那些長老劍仙也不能飛斬。
白蟒下方,爲天一閣。
幾日前天目的襲擊,讓海口城最富盛名的酒樓成了廢墟。今夜,這裡是聞祝爲夜叉選的埋骨之所。
馮馬如一陣旋風般從遠處捲來:“按照你吩咐,所有哨卡都撤至四門,在戰鬥結束前不會有人能進出城門,直通天一閣的路障也清除,只是靠近天一閣的醉仙樓住了太多修道者,沒法對他們進行有效制約。”
張廣厚輕輕擺手:“用不着對那些人打招呼,都是在刀口上過日子的人,自然分得清利害關係,想要藉此揚名立萬以好,趁火打劫也罷,都是一羣愚夫。”說話間張廣厚眼神輕輕瞟了一眼君嶽提在手上的藤條箱:“聞祝這次入海口,將滿城人的麪皮也打落到地上,要是夜叉能讓他付出些代價,我們倒是可以考慮讓聞祝回不了海口。”
馮馬說完就立即消失在風雪中,好像多在君越身邊停留片刻都會讓他難受萬分。
等馮馬走後,君嶽才慢吞吞說道:“我從沒想過要讓他回去,我雖然不在乎城裡幾萬人性命,但我的錢袋子卻需要這些人來幫我撐起,所以聞祝不會死在城裡。”
張廣厚最初原本是有些疑惑,君嶽在拜訪了文心大宅後,一向寸步不離的血浮屠便不知去向,只是這事君嶽不向自己說起,讓他多少覺着有些不悅。
君嶽想了想說道:“我同樣會爲宋鈺那傢伙的死感到可惜,不過我厭倦了那種擁山立王的爭奪,那樣會讓影牙力量消耗更多,流更多血變得更弱。這兩天總有勢力在暗中牽絆我,因爲這些人知道影主之子活着的消息,所以今夜聞祝必須要殺了宋鈺,他一死就徹底斷了那些人搖擺不定的決心,也會將影牙重新擰成一條繩。”
正眺望遠處的君嶽忽然轉頭,朝長街另一頭望去,白皚皚街道上,一個人影悠悠出現!
※※※ ※※※ ※※※
宋鈺一邁出文心大宅就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他已經被對方給盯上,整個天地都凝成一隻眼睛,如魔神般俯瞰着整座城池,身在城池中的他如何能躲得過?
可笑的是他至今也不知道到對手是誰,最初他以爲是青隼,但影牙的人一貫低調,這是源自於職業病,這樣肆無忌弄出浩大聲勢,只恨天下人不知道,這不是青隼性格;宋鈺也猜想是一直只聞其名沒見其人的封昊,不過隨後又將這判斷推翻了,封昊這樣明目張膽對付他而君嶽無動於衷的話,他將失去所有人的支持,即便是海客王恐怕也會棄他而去,這種自掘墳墓的事,君嶽定然不會做。
無論如何,
今夜,最兇險!
佇立在街心,眼中只有呼嘯盤旋的暴雪和空曠的街道。宋鈺豎直短刀,將刀刃貼着眉心輕輕用力。
刀,在這瞬間有了生命,開始呼吸。
貪婪地吮吸着從眉心處涌出來的血,雪亮的長刀開始泛動着妖異的光芒。
忽紅忽紫。
不待光芒擴散,短刀卷着無數雪花斂入匣中。
直至此時,宋鈺才擡頭凝望,目光越過屋頂落到遠一里外的天一閣,那是真是風暴中心。這距離動用絕情必然能得到奇效,可惜自己藤條箱被君嶽拿走,而且雙刀僅於其一。
“我還有什麼?”這是宋鈺一直在反問自己的話,文靜給下找的外衣早不知被丟到哪裡,漆黑的魂蟒袍上盤旋着吞吐欲騰的巨蟒在暴雪中分外醒目。
目光透過冰冷麪具,看到的是同樣冰冷的世界,一個天地反覆的世界。每一片看似毫無規則呼嘯飛舞的雪花,都是一道殺意。
宋鈺聲息一口氣,踏出通往風暴方向的第一步。
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無窮無盡的暴雪從四面八方朝着宋鈺壓來,每
一粒暴雪便是一個大千世界。
殺機驟起,原本死寂的海口城便活了過來,無數真元、氣息、意念開始以每個修道者的方式關注着街道少的一切。對於修道者來說,感悟別人的生死一戰是讓自己堪破迷障的最好途徑,還有一些稍微大膽的,仗着自己修爲朝着宋鈺所在方向遁來,只有一些敏銳的修道者察覺到天地異樣,開始躲入有遮擋的建築中。
君嶽面無表情地屹立在樓頂,俯視着整個還海口,目光所見,無數風雪從四面八方找着身下的長街涌來。
他眼眸始終冰冷無情,對於他來說,結果最重要。
宋鈺早已成了雪人,肩頭越來越重,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蹣跚,但終究還是堅定不移地朝着一個方向筆直移動。
暴雪更加肆虐,終於將眼前每一寸天空都遮蓋得嚴嚴實實。宋鈺吐出第二口濁氣,他覺得自己太累太疲憊,短短二十餘丈的距離卻消耗了他大量真元,雪花落在身上的聲音漸漸從耳中淡去,然後疲憊地閉上雙眼。
“大象精神,達聖爲軀!”張廣厚滿臉汗珠,雖然他們沒有直面風雪但依舊絲毫不輕鬆,然後在君越肩上輕輕一拍:“聞祝說能屠盡滿城,現在看來確非妄語,龍蛇之術僅在天闕世家傳世寶典之下,不能小覷。”
覆蓋在君嶽身上的冰層隨着張廣厚輕輕一掌喀嚓碎裂,從肩頭滑落。君嶽神色更爲肅穆:“我錯估了此人,計劃得調整。金戈鐵馬依舊按照計劃設伏,不過意義已經不大。傳我命令,鎮守四門的四浮屠朝天一閣聚集,伺機而動。如果…如果能說動四王,按照昨天的條件答應他們,若放此獠出城必成影牙之災。”
“沒用的。”張廣厚連連搖頭:“青隼第一個不會贊同,他不會讓他手下的人無謂送死,麥盟四王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難道要我消極對應。”
“那是影主嫡子,若是能隨便殺掉,何須聞祝自己走這一遭?影主當年苦心造詣,連逍遙外族李家也被拉入麾下,難道只是爲了保佑一個未過門的兒媳婦?海口是影牙根本所在,影主不會沒有後手,我們只需要將所有力量集中在虎跳峽攔截聞祝就好,畢其功於一役。那些老傢伙倒是還會承你情,你說得好,沒了宋鈺也就斷了所有人念想,他們會甘心情願擁護你。”
“你去安排。”君嶽其實知道現在撲襲天一閣只會是死傷慘重,至於說甘心情願擁護自己君嶽倒覺得不太可能,那些老傢伙心念一斷,恐怕會斬斷和影牙之間的所有情分。君嶽眉頭一展,忽然問道:“那傢伙身上有何物,讓聞祝不得不走這一遭。”
聞祝也不願弄出如此浩大甚至,龍蛇之術堪稱大荒逆天改命秘典,從走出螅園那一刻起他就如從山巔滾落凡塵的雪花,通海河千里水路助漲了他強弩之勢。他本人也一路高歌,直到進入海口城之前,才驀然發現,自己已經成了臃腫無比的雪球。
一縷真元從風雪中散逸過來,聞祝驟然如問着腥味的貓一般露出笑容:“來得倒及時”,右手迎着遠處屋脊揮動,便見着兩道黑影連人帶劍如紙鳶般倒飛過來,直直滾落在聞祝面前。其中一名男子大吼着爲自己壯膽,才起身到一半忽覺頭頂發麻,便有五根手指如綱錐般刺破他天靈。
莫名其妙喪身的男子臉色迅速失去血色,隨後整個人都變成一尊冰雕,第二個嚇得肝膽俱裂,還沒來得及求饒就步上同伴後塵。
聞祝臉上多了幾分紅光,仰頭髮出桀桀的大笑,隨手將被自己奪走氣運的人幹往旁邊丟去。兩名漢子龐大身軀砸落在雪地上,震塌了積雪,露出冰雪下一截如冰雕般的軀幹。
大雪很快將所有痕跡遮掩,街道又如原來一般乾淨。
“聞祝!”宋鈺大吼着,但是沒有人能夠聽見,暴雪如囚牢般將他肉身困在冰窖中,在面具幫助下才僥倖進入到識海,但應該只是尋常人最淺的意識層,根本不是影神爲他開闢出來的那片屬於他自己的識海。
在這片意識層中,他能看見肉眼看不見的一些東西。
譬如,那負手站立於風雪中的聞祝,看見在幾十丈上空盤旋,攪動天元地炁反哺給聞祝的氣蟒,當然也能看見聞祝避免被氣蟒反哺回來的元氣爆體而不得不掠奪他人精血來改命的情形。
只是有你他沒有想明白:“聞祝怎麼會在這裡?”
想不明白的事,宋鈺不去想,只要走到聞祝面前,他相信能夠得到答案的,在這之前,他要做兩件事。
突破禁錮,斬斷氣蟒。
“我有什麼?”這是宋鈺第二次這樣捫心而問,他最大的殺器自然是小白,不過這傢伙最大的特點就是見死不救,這傢伙是指望不上了。
絕情,被
君嶽拿走;
魂蟒袍,毀在歌舞魔元炁一刀下;
神念,還未復原,根本不能夠施展;
……
想來想去,宋鈺悲哀的發現,自己真正擁有的依然是後腰上這一柄刀,因爲自己被囚於冰窖中連他人也無法動彈,更別說冰封住的短刀。
空中的每一片雪花都摻雜着聞祝意念,不是神念卻又有着和神念相通之處。
當初螅園三老的老大,爲了參悟龍蛇奇術,自廢修爲轉而鑽研神念,雖然因爲天賦緣故終究沒有太多成效,但也給了他一些感觸和妙想,雪花凝成的冰窖凍住的不只是血液,寒意更能順着肌膚侵入筋絡,讓對手真元隨之枯竭。
宋鈺因爲修行方式不同,當初磕破真陽石後,因爲宋鈺體質特殊導致真陽炁並未進入他心脈,反而因爲宋玉的主觀臆斷而納入丹田,一直以來沒有人能知道宋鈺這秘密,卻被龍蛇術誤打誤撞給撞個正着。
眼下,他絲毫也不能動彈。
聞祝也很謹慎,只要不確定宋鈺死亡,他是不會貿然上前。
宋鈺左臂若不可聞地輕輕跳動,隨後他發現被禁錮的真元在這瞬間似乎有了鬆動的跡象。
宋鈺心中驟驚訝轉爲暗喜,只要能有一點點轉機他都會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畢竟這關係到自己性命。緩緩撤去神念,重新回到現實中,在這裡待的時間越長,對筋絡傷害越大,只是念頭一生宋鈺驟然渾身寒毛倒豎:“修成神念第一步是煉化意識層,並使之成爲煉神者開闢出的獨立空間——識海,淺層意識早不該存在,這…不是我的意識層!”
宋鈺第一念頭就是進入到聞祝意識層,如果是這樣,事情還能有一點轉機,也許可以像吞噬廢物宋鈺意識一樣佔據這個身體,只是要讓他捨棄已經熟悉的身體,用另外一個面目活在大荒,這和殺了他沒有太大的區別;和身處聞祝識海比較起來,更糟糕的情形可能是處身於龍蛇術幻境中,頭頂白蟒有氣吞萬里之勢,要碾碎他意識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
那樣,他會真正的生死道消,形神俱滅!
“神威---”一個聲音如驚雷在頭頂炸裂,宋鈺便覺有一道強大的颶風將他捲上半空,在他退出意識的那瞬間,聽見了第二個聲音:“雷霆!”
麻木的身軀微微有了知覺,宋鈺懵懂地在冰層下微微吐息,隨後睜開眼簾,覆蓋在面具上的冰層如烈日下的冰激凌般迅速融化,宋鈺若有所思地略一沉吟,感受着左臂的異樣,隨後微微抖動。
咔嚓——
厚實的冰層在脆響中裂出一道縫隙。
宋鈺剛從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識海中退出來的剎那,聞祝已察覺到異樣,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真元肆虐而出。
站在高處作壁上觀的張廣厚大吼一聲,信手揮開身畔所有雪花。君嶽咦了一聲,義父的手札他是看過的,對於影神三絕的‘笑紅塵’勁道自然熟悉,因爲他也同樣在修煉,只是因爲修爲淺薄的緣故,做不到張廣厚這般圓潤自如。
凌滄海是隱神三劍中承上啓下的一劍,宋時關曾笑言,若是看盡奧義,可借這一劍窺盡前後。第一劍《虎上行》爲青隼所得,那是最具殺戮的一劍,單是無邊殺意便能瓦解對手心智;張廣厚心性中和,所以得授第三劍《笑紅塵》,取名徵袍漫卷南巖下,青鋒三尺笑紅塵之意。
比較起來,《笑紅塵》殺意雖減,但卻在凌滄海之後更爲灑落。
一步十丈。
張廣厚帶着君嶽,僅在眨眼功夫,已出飛退百丈,如行雲流水般輕鬆飛快消失在屋頂,天地間那道威壓似乎都集中在了長街中央,隔了幾條街便淡了許多,附近一些樓閣中也陸續有黑影倉惶逃竄,有幾個反應遲鈍的,纔剛縱身飛躍,整個人在空中便無端被撕裂。
雪夜中,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提着屠戮之刃,見着任何生靈便毫不留情地斬殺。
吼!
無數風雪匯聚成一道聲音俯衝而來,即便是那些蘊含着聞祝殺意的風雪也被吹得四面飛散。
宋鈺擡頭眺望,正見着雪花凝成的白蟒帶着雷霆臨淵之勢朝着他飛撲。
宋鈺再沒有任何保留,真陽炁全力運轉,一點薪火落於地上,剎那間化着熊熊火焰。空中白蟒張嘴噴出寒罡氣息將還未燎原的星火撲滅,張着猙獰巨口凌空飛撲。
宋鈺忍不住打着寒戰,罡風中有着一抹陰滑溼冷的氣息,即便是無往不利的真陽炁也抵於不住這道寒罡,**地鑽入他筋絡中,擡頭看着不足四十丈的白蟒,宋鈺知道自己沒時間祛除這道寒意,真陽炁如決堤江水般透體而出。
頭頂…
腥風瀰漫,白蟒嘶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