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嬌臉上打了淡淡一層腮紅,登臺後客套了幾句,便在琴樂下開始輕輕唱了起來,歌聲在合圍的三層小樓間迴盪,初時聲音還有些微微發抖,在宋鈺特意拔高半個羽調後,她聲音才稍微平和下來,清澈如黃鶯初啼。
嘈雜的人羣漸漸安靜了。
呼朋引伴的忘了揚起的手臂,絞盡腦汁作詩的舒展了驟起的眉頭,豪邁痛飲的將酒灑到了胸口…
雖然在意料之中,新人出場必是一鳴驚人,但如此甜美清澈、如黃鶯鳴叫山澗般的歌聲卻是在衆人意料之外,好似淙淙山泉在叮叮咚咚聲響中流經所有人的心田。
這樣奇妙的感受是月嬌第一次登臺時候沒有感受到的
這是一次不經意間心靈上的從往而今,清澈的餘音還在三層小樓迴盪,四下卻不見聲響。
宋鈺心底微微嘆息,月嬌的功底和嗓音都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這膽量太小了些,當週圍所有人都安靜地聽着她唱歌的時候,她又開始膽怯了,後面竟然有些曲不成調的感覺,這樣的表現對於一個專業的樂女來說,只能算勉強合格。
月嬌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一樓那些市井平民倒也罷了,但能上二樓的一個個卻都是無數年在樂坊裡摸爬打滾的人物,一點點小的錯誤也會讓他們察覺。
一曲唱罷,月嬌站直在臺上不敢亂動,用微微帶着哭泣的聲音問着下方撫琴的宋鈺:“我唱的真的很差嗎?”
“極好!”宋鈺肯定地回答着,看着月嬌褲管竟然微微顫抖,不禁有些生憐。忍不住有些嘆息,月嬌的聲線很好,有着迷人的音域,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對於她本身舞臺素質而言,卻是差到了極點。
“可是,爲什麼沒有掌聲,也沒有人給我提贈言詩?”月嬌緊張地環顧着四周,小聲地問道。
“因爲他們還要等着你帶給他們的第二次驚豔,下去準備一下吧,你時間有限。”宋鈺輕撫琴絃,撥動着安寧曲讓月嬌心情平靜下來:“你該答謝觀衆,而不是和我竊竊私語。”
月嬌這是纔回過神來,四下鞠躬。忽然有人高呼:“天關城王家之源少爺贈詩一首。”隨即一張半尺長的紙卷在二樓大堂之間傳送着。
月嬌本要下去的腳步剎那間停了下來,熱切地看着二樓大堂裡那些熱鬧的人羣,豎着耳朵希望能聽得贈言詩的隻言片語。
贈言詩就是樂女的通行證,在頭幾次登場獻唱的時候沒有得到別人的贈言詩,就算是一種大失敗,所以這會在月嬌聽來,就
如渴時的一滴甘露。
秋蘭悄咪 咪地鑽進雅間,衝柳未寒行了一禮才和羅雅丹說道:“王家少爺爲月嬌賀詩呢。”說話的時候,秋蘭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柳未寒,那眼神如火焰般炙熱:“要不柳大哥隨便寫幾個字,打擊一下外面那些仕子的囂張氣焰。”
“這樣俗不可耐的曲子,怕也只有王之源這類色胚喜歡聽。”羅雅丹喔了一聲,好奇地又追問道:“寫的是什麼詩來着?”
“我還沒看,那些少爺們在那裡相互傳閱,那裡輪得到我這小女子去看。”
“就知道嚼舌頭,沒用的傢伙。”羅雅丹笑罵着,就要起身離座。
“似乎又有新詩出來,霍家、烏拉家、劉家那幾位大才子都還未出筆呢,鬧熱的準在後面。”柳未寒略微知道羅雅丹愛熱鬧的性子,她若出去,再熱鬧的事都變得不熱鬧了,便朝自己的侍從說道:“來福,你去外面看看吧,奇文共欣賞,今晚出來的新詩,通通遞個小抄過來。”柳未寒話雖然這樣說,但心裡卻不糊塗。月嬌選的這《憐花抱》太過香豔,屬於典型的叫好不叫賣的東西,就算唱十首也不會有好的詩詞流出來。
月嬌一面得意地笑着答謝,一面側耳傾聽,急於想知道那些極有才華的男子送自己什麼詩。
漸漸的,她笑容冷了下來,身子又開始顫抖,這次卻不是緊張,而是在忍着心底的怒意。
宋鈺輕聲安慰着:“不要生氣,嘴在別人身上,雍錦坊開門迎客自然要接受所有人的言論和評價。”
“可是…”月嬌幾乎快要哭了出來:“可是他們也太侮辱人了,先生你聽他們都給我起了什麼諢號,‘衆妙仙’、‘紅鸞娘子’這都是些什麼人,心怡姐姐、綠竹姐姐他們還在三樓看着呢,這下可要被她給笑話了…”
“你不是準備了劍舞嗎?下去準備吧。”宋鈺向月嬌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好好跳,倒時閃瞎這般登徒子的氪金狗眼。”
看着先生的笑容,月嬌煩躁的心情也略微好轉:“對!我要閃瞎這幫登徒子的…狗眼!”說罷美滋滋地下來繡臺。
“…盼伊記我千百世,今宵再續前世緣。”柳未寒輕笑着將來福送過來的小抄放在桌面上:“畢竟是一個小姑娘,他們就不怕那月嬌姑娘羞憤大哭,怎能用這樣輕浮的詩來捉弄小姑娘?”
秋蘭無所謂地道:“那月嬌既然能唱這等不堪入耳的歌,難道還能管住別人怎麼評價他。話說回來,她唱得倒是風情萬種,據說花司長當時便賞了她好幾兩銀子。
”
“倒是闊氣得很!”羅雅丹眼中的鄙夷沒有半分掩飾:“我們回去吧,和花司長這等財大氣粗的人相對而座,我怕忍不住要問候一下他那圓滾滾的肚子。”
秋蘭看了看柳未寒,似乎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得說道:“這會四下滿座,可不能現在離開。”
羅雅丹忽又坐下:“柳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那人是逃犯?”
柳未寒並沒有刻意迴避,將目光又投向樓下一處角落,那是一處幾乎被人遺忘的角落,既便是亮敞處座無虛席,但那張桌子一直都是一人獨坐:“彷彿被整個大荒所拋棄,所有人都將他遺忘,周圍那些食客目光由始至終都沒有落在他身上過,一瞬間也沒有,連他身邊的空氣彷彿也被人遺忘了這得是多麼孤獨的靈魂啊,而且這人氣息悠長,修爲決不在我之下,天關城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物。”
羅雅丹問道:“你懷疑他是夜叉?”
柳未寒反問道:“除了夜叉,我可想不到誰還有這等身手,那些殺手身上一輩子都帶着陰冷的氣息,這味道我老遠便能聞着。”
“他不是夜叉!”羅雅丹肯定地搖頭:“前日在寒門前,夜叉搶在你之前出手,雖然當時我沒有注意,但不可否認當時夜叉就混跡在人羣中,但是當天現場沒有這個人。”
“過目不忘?沒料到你還有這等了得的本事,當天現場所有人的面孔你都記得,可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沒有?”柳未寒和羅雅丹之間有着讓秋蘭弄不明白的關係,他們之間彷彿很客氣,但又從來沒有尊稱,都是‘你’‘我’這樣的稱呼,兩人關係彷彿很近,但略微思量又彷彿很遠。
羅雅丹若有所思地將目光落到繡臺旁邊那獨自撫琴的男子身上,莫名其妙地說道:“倒沒有什麼發現,據說夜叉的賞金過萬,若我真知道自然告訴你了,這世上恐怕沒人會和錢過不去。”
“天關城王家王之源少爺,賞撫琴樂師宋鈺宋先生…”唱喏的小廝的聲音隔着廂房門板傳了進來,也打斷了羅雅丹與柳未寒之間的說話。
唱喏小廝是雍錦坊層層篩選的,當小廝時常能得一些賓客賞賜,一月下來能得好幾兩銀子,端是收入不菲。
入這一行不需要特殊手藝,僅只一項:開口能蓋衆!
小廝的聲音輕輕鬆鬆地壓住滿場的嘈雜,二樓那些才子清流們也齊刷刷地朝下面撫琴而坐宋鈺這邊望來,一個個眼神帶笑,意氣風發得如高中狀元郎一般。
“…賞,雞腿半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