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玄妙的東西不計其數,神鬼之力、真元之勁、神念之意不一而足,在羅雅丹看來風華絕代的倪公子就算是說出自己長隨遇害的消息也那般的雲淡風輕,灑脫到了極致。然而對宋鈺而言,卻感受到一柄利劍起於倪雒華身前,沒於自己胸腑。
宋鈺乍然受創,眉心一皺,身軀情不自禁倒退兩步,擡頭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心中估算着如果自己驟然發力,會在多久引來浩渺雲層上的天劫天雷,更在估算着倪雒華的真正修爲。單是從這道帶着凌厲殺意的劍氣上很難判斷出倪雒華修爲的高低深淺,但宋鈺也不願束手就縛。來大荒他還沒真正逍遙過,如何願意就這般窩囊的結束自己一生。
去你的羅家寶貝,去你的夜叉影牙,去你的素袖藏金…
宋鈺徐徐納出一口濁氣,倪雒華射入自己體內的劍氣隨着氣息從口中噴薄而出,便要暴起出手。恰在此時,倪雒華向他望過來的眼神閃爍出一絲戲謔,漫不經心地揚起手上露出一枚碧玉指環。
這枚指環宋鈺看過,逢四手上就有一枚這樣的戒指,所以宋鈺知道這枚指環的真正妙處,可以阻止神念傷害的輝煌戒。宋鈺心念百轉,又悄然無聲地將剛剛凝聚的真元散去,倪雒華這種偷襲手段雖然有失風度,但宋鈺卻在這剎那察覺到倪雒華的用意,他無外乎就是找不到兇手而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一次,以發泄自己心頭不快。
宋鈺一點點放緩自己姿態,倪雒華既然敢這樣堂而皇之出現在送葬隊伍中,必然是心有殺機,宋鈺需要做的是不激怒這頭接近暴走邊緣的過江龍,只要事情還有一線轉機,宋鈺都不願再光天化日下貿然出手。
自己一旦暴露,遭遇的就不只是麻煩了。
影牙之主,一支腳已跨入通賢之境,逆天到可以以一人之力壓得三千弱水不敢擡頭,甚至號稱流派宗主都對其畏懼三分,但他姓名行蹤一旦被知曉,一樣逃不過葬身異域的結局。宋鈺明白,就算自己能強殺倪雒華,但送葬隊伍中這麼多雙眼睛看着,一個一直以書生形象示人的扈從,忽然間變成高手殺了從西林帝國過來遊山玩水的公子哥,這必然會被這百多人當做狗血劇情般的談資,不消半天就能讓整個天關城盡數知曉。
怎麼算都是一筆賠本買賣,宋鈺自然不願意去做。而且他也不可能一口氣將這些人都殺個乾淨?
宋鈺最初以爲自己不小心露了什麼破綻被倪雒華髮現,但看着倪雒華擡手炫耀着輝煌戒的瞬間,他便在心中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測,倪雒華將自己誤作爲神念師,來找自己除了泄憤已經再沒有別的理由!宋鈺也樂於這樣配合下去,甚至還故作不服氣地射出一道神念,便見着輝煌戒上精光一閃而逝,又回覆那那翠玉通透的色澤,倪雒華還是那雲淡風輕的模樣。
宋鈺眼中閃爍出適當的經驗,假作強硬道:“上次在鮮花巷我見着過你的長隨,我也提醒過他,北域乃是被你們稱作不開化之地,就算髮生吃人的事也不算稀罕,怕是做太多有欺暗室之事,被老天爺給收了吧。”
正如自己猜測那般,倪雒華果然沒有再次發難刺激宋鈺底線,只是說道:“聽說你昨夜凌晨還出了城。”
倪雒華這樣一說,連羅雅丹也感到驚奇,自己這個扈從大半夜的往城外去是幹什麼?她纔不信是爲了看月色看星星之類的事,詫異地問道
:“大半夜的你出城幹嗎?天一黑下來,城外盡是野狗狐狼嚎叫,也不怕這些畜生吃了你。”
宋鈺苦笑,沒見過這樣添亂的,隨即謙恭地說道:“公子長隨被殺,宋鈺感同身受,宋鈺斗膽問一聲:倪大俠是在什麼地方被害?”
“城東,龍蛇幫大廳。”
話一出口,連羅雅丹也明白了倪雒華這是沒事尋羅家這下人開心來了,龍蛇幫雖然不敢說三千幫衆,但在天關城也是有名的地頭蛇,滿城的地痞流氓都匯聚在那裡,宋鈺這細胳膊細腿的傢伙就算給他天大的膽子,難道還能跑去那裡將倪偉給殺了不成?
“倪公子倒是好人緣,連陳衛司都已經成了你的眼線。”宋鈺表現出一個神念師應有的傲氣,但卻掌握着適當的度,不至於真惹得這傢伙一急上眼對自己痛下殺手,也沒有分辨說自己和倪偉之間恩怨亦或者誰強誰弱,如果倪雒華真懷疑倪偉死於自己手中,以倪雒華的傲氣,恐怕連多餘的一句話都不會說,直接出手。
“誰叫我錢多。不過你還是說錯了,我財富不止是匹城,更可敵國!”倪雒華揹着手施施然地離去,由始至終都不曾對羅雅丹多看幾眼。
羅雅丹微微有氣,一跺腳朝宋鈺問道:“羅家想超過他,要多少年?”
宋鈺搖頭:“爲什麼這樣問?”
“等羅家比他還有錢的時候,我要他入贅我羅家,看他還能這樣傲不!”
宋鈺頓時無語,這女人彪悍如斯、腦殘如斯。
葬禮完畢,安置好羅家遇難的下人,此事終於告一段落,寒門也在籌備着第二天正常營業,羅雅丹還特意將羅掌櫃叫道羅府,好生叮囑了一番,又給予了羅掌櫃一些權限,希望羅掌櫃能逐步逐步成爲宋鈺口中所說的‘職業經理人’。
送走羅掌櫃,羅雅丹微微嘆氣一身重新陷回靠背椅上,伸手揉着自己太陽穴,也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羅雅丹向垂手站在自己身後不言不語的宋鈺問道:“你爲什麼不去做這什勞子的經理人?你能想到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換着你自己去做,豈不能做得更好?”
“不能服衆。”宋鈺語氣中帶着真誠:“寒門從跑堂夥計到後廚,大多數都是爲羅家盡心盡力多年的老人,有些人進入寒門幫工的時候比我年紀還大,只有羅掌櫃這樣有資歷的老人才能調度得了。要調整機制實行變革,必然會有一系列得罪人的地方。換着是我,我也不願意讓一個只讀過一些書,做過幾天跑堂、嘴上無毛的愣頭青爬到頭上來指手畫腳。下面的人沒有響應,就談不上執行力。”
“我也沒想放過你這樣一個聰明的僕人。”羅雅丹沒心沒肺地說着,很有打一棒子給一蜜棗的味道,見身後宋鈺沒有說話,又忽然問道:“倪雒華對你的敵意別以爲我看不出來,爲什麼獨獨針對你一人,還有昨夜你爲什麼一人出城?你究竟是誰,逢四去海口城我便私下要他打聽你的過往,所以你不要試圖用謊話來騙我,他一回羅府,你的所有過往都會被我知曉。”羅雅丹一連串地問着,身後這個男子身上帶着一股神秘的味道,任何時候總是波瀾不驚,彷彿什麼事都在他掌握之中,這種平靜偶爾能給她一種安全感,但有時候冷不丁的也讓她自心底泛起一絲驚懼。
“因爲前夜龍蛇幫幫主宴請的貴客便是倪偉,我當着倪偉的面要求
彭護衛等人砍了周天龍的腦袋,跑江湖的豪俠都將麪皮看得極重,當時所有護衛都刀劍存匣氣勢如虹,倪偉一人一劍自然會吃虧,形勢比人強之下他最終也只能說幾句狠話應下場面,倪偉回去後必然會對自己主子說起這事,可能這就是倪雒華對我有敵意的原因。至於出城嘛…”
宋鈺也仰天長吁一口氣,輕聲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神經大條如羅雅丹也頓時窒息,被宋鈺這單刀直入的衷腸所震懾,便是在心如鐵石也被這簡簡單單一句話所感動。尤其是宋鈺緊接着一句“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更是聽的心肝顫動,想及就在昨夜前的那個晚上,在城衛司大營中,自己和柳未寒終於成爲了陌路人。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羅雅丹一念及此,彷彿有一隻手從心底悄然冒出,牽扯出微微的酸楚。
旋即,羅雅丹強行將話題移開:“山裡的獵戶鬧事了,還有虛無峰礦洞有多處坍塌,可能明天我要進山一次,你也跟着去。”
宋鈺小聲道:“段天藍回來了。”
羅雅丹一偏頭:“什麼時候回來的,前輩爲什麼沒來羅府?”
“一個多時辰前回來的。他受了點傷,託寒門外一個買混沌的攤販轉告一聲就直接回住處去了。”宋鈺謹慎地看了羅雅丹一眼,發現她雖然眉頭緊鎖,一臉關切之流於臉頰,卻沒有立即再多追問,只是睜着黑漆漆的眸子望着他。宋鈺心中一陣慰藉,這女人總算有些當家人的風範了,不再是當初被楊峰欺上門、被龍蛇幫痞子圍在街上便自亂陣腳的小女子。
“他沒尋着老爺等人的蹤跡,只說海口城那邊最近亂透了。一月前那邊便開始有夜行人針對着羅府錢莊、漁港等進行一些破壞活動,初時只是小打小鬧,但到後來漸漸就開始有人傷亡。小姐你先別急,聽我說完,好在那些人同樣是外來人口,在海口城也遇着了一些其他勢力的反感,別的勢力在暗中幫助着羅家,大少爺、逢四爺的失蹤應該是被人接去靜養,老爺等人在趕去海口城的路上似乎也遭遇了刺殺,但有人看見過他們騎馬入城,甚至還在城裡兜兜轉轉了小半天,雖然老爺他們也不見蹤跡,但在海口城老爺似乎門道極廣,最後應該也是悄無聲息雌伏下來。”
羅雅丹耐心地聽着,那邊情況必然不會是宋鈺說的這樣簡單,自從父親過去後到現在一封信也沒有遞過來。她心中盤算着父親可能落腳的地方,但往日她對羅府的買賣並不留心,對天關城尚且是一知半解,對海口成自然更加不會知道,想再多也是徒勞,隨即一掌拍在桌面上,纖纖素手和桌面撞擊發出脆嫩脆嫩的聲響,一挺身便從椅子上站起來。
“小姐慎言!“宋鈺及時提醒着,制止了羅雅丹的發怒:“段天藍負傷一事並非全是因爲羅家,他自己也有一些不能像外人說道的緣由。”這話一是爲了寬慰羅雅丹,另一方面也是宋鈺自己猜測,能讓段天藍負傷的人如果及早出手,海口城估計早已塵埃落定,哪裡等到羅天舒還去馳援?
“這事我有分寸,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宋鈺告退一身,毫不拖泥帶水的轉身離開。羅雅丹怔怔地望着門外漸漸模糊的背影,忽然想起當初在寒門上憑欄而望時候的一句話:
茫茫四海人無數,那個男兒是丈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