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說法叫宿怨,也有種稱呼叫宿敵。
在歌舞魔眼中,眼前這個渾身裹在黑袍下,臉上帶着面具的男子就是他的宿敵,念想及此再次禁不住仰天長嚎,叫聲中透露出痛苦與悲涼。
宋鈺聽得很清楚,從歌舞魔嘴裡蹦出來的確實是‘亂山雲’三個字,雖然有些模糊,但還不至於聽錯,警惕地看着前方,發現歌舞魔沒有立即出手的意圖,宋鈺背對着衆人輕輕說道:“離開這裡。”
羅航敬畏地望了宋鈺背影一眼沒敢說話,羅雅丹倒是覺得夜叉的話是再明智不過的,唯獨有異議的是力鬼:“我不走,要死我也會死在你前面。”
羅雅丹將目光從殺手背影上移開,毫不留情地呵斥着力鬼:“你唯一作用是拖後退,到時候那傢伙要逃命的話,你就是他的累贅。你也別想着爲了不拖累他而選擇自殺,他既然現身了,自然不會看着你做傻事,用我那扈從的話來說,你就是豬一樣的隊友。走與留自己考慮,少了你我們走得更遠、更快。”
“不用考慮,我跟你們走。”力鬼倒也拿得起放得下,任由羅航將自己橫抱在胸前,臨了還不忘嘆息一聲:“就是不知道這傢伙肯放行不。”
“亂山雲——”歌舞魔那雙如明珠般的眼眸如兩道光束般撕裂霧靄,這一次聲音一反以往的宏亮,倒向老婦人在城門外年復一年等着出征丈夫卻始終未果時的悲慟。
二指寬的狹刃長刀從脫殼而出,宋鈺拖刀的速度很慢,刀鍔與刀鞘摩擦間那種如鈍刀子割肉般難受的聲音卻帶着股難以言喻的殺意。
三人中,力鬼算是最瞭解宋鈺的,就算是面對烏蠻那樣的頂級殺手,宋鈺也從沒有過提前出刀的動作,當下小聲對着羅航說道:“快離開,他堅持不了多久。”
羅航聞言,連忙加快步子,羅雅丹不敢怠慢緊隨大哥身後,她彷彿有冰刀雪劍迅速接近,寒意瞬間從後背侵入。羅雅丹覺得後背彷彿被冰水潑中,而且這種寒意正迅速蔓延到她全身,鑽入她血液中。
“大哥…”羅雅丹驚詫地發現還抱着一人的大哥竟然在不斷加速,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遠離自己,在喊出這一聲的時候才恍然大悟,是她慢了。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雙腳開始變得無比沉重,踏下去的腳步再想提起來竟然是異常艱難。
羅航回頭望來,看見羅雅丹還保持着朝前俯衝姿態,但大半截身子卻已經被冉冉氣霧裹着,如冰封一般,此時歌舞魔那無比醜陋的巨手距離羅雅丹也不過數尺的距離,回身想救,已經來不及了。
羅航想大叫、想大哭,他實在不願意看見自己小妹被那隻巨大的手掌拍成肉醬,胭消玉隕的情形,可惜他又對此束手無力,不甘地朝着隱藏在霧靄後面那尊巨大身軀發出憤怒的吼叫。
狂吼亂叫中,耳邊傳來聲脆響,那些束縛在羅雅丹身上的白霧發出冰層碎裂般的聲音,隨後畫着絲絲縷縷白光朝着身後宋鈺鑽去,準確說是朝着宋鈺手上養着的一塊黑漆漆如棍子又好像令牌的東西涌去。
“你到底不是成爲梟雄的命。”一個聲音如風掃過竹林般在宋鈺耳中沙沙響起:“你把最後一次施展神魂的機會竟然浪費在女人身上,如果你還能活下去,接下來幾天你也別想再施展神唸了,我在你識海中不假,但既然是神,法外幻身的神通自然少不了的,無非就是在損耗百餘年的靜修罷了,而且現在我也有心無力。”
宋鈺沒有理會嗜神的埋怨,隔着數丈距離揮刀朝着羅雅丹背後斬去,清脆的破裂聲在虛空中響起。隨後他回刀護在自己胸前,朝能自如活動的羅雅丹喝道:“跑!”
不需要他的叮囑,羅雅丹甚至沒有說半個謝字,飛快朝着前方衝去,消失在夜色中。
“再見!”羅航心頭石頭落地,回頭朝夜叉背影輕輕吐了一句,隨後追着小妹離開的方向飛奔。
“你爲什麼說那兩個字?你是覺得他沒法從歌舞魔手中逃脫,是這樣的嗎?”
“一般說再見,都是再也不會相見的意思。”
“你就這樣
對待你們羅家的救命恩人嗎?”
“被我說中你心坎了吧?你如果不說話,我就這樣一直說下去,直到你開口承認爲止。”
“閉嘴!”羅航終於受不了力鬼碎碎唸的聲音:“我沒有那傢伙那樣偉大的情操,我承認我很自私、很冷血,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他算什麼?羅家的一個下人而已,他有能耐就靠自己本事活下來,如果有以後,我自然會承他的情。”
奔跑中的羅雅丹回頭來好奇地問道:“這裡還有羅家的人?是誰?”
“這傢伙想入我們羅家,我說他連做羅家下人的資格也沒有。”羅航不自然地笑笑,又催着羅雅丹快跑,然後壓低聲音威脅道:“你無非就是想激怒我,讓我將你丟到一邊獨自逃生,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肚子裡打的什麼算盤。我是沒有那傢伙那樣偉大,可也不至於像你想象中那樣齷齪。”
宋鈺安靜地站在原地,藤條箱被丟在一邊,左手握着根尺餘長似令似棍的東西,右手握着段天藍送給他的短刀。
歌舞魔沒有出手,宋鈺也就這樣保持警戒之勢。
他明白,每多滯留一分鐘就會增加一分危險,範旭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他的,那傢伙從來不是善男信女,尤其是自己這個少主身份在他眼中,比唐僧肉還要香。
“說話吧。”宋鈺謹慎地將虛無杵納回懷中,他最後一絲神魂都已經賊去鏤空,再拿着這玩意已經沒有意義。
那兩道如明珠般爍爍發光的眼睛在宋鈺收回虛無杵後也變得柔和起來,但依然沒有半點從宋鈺身上移開的打算,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圖。
“那傢伙並不是真正的歌舞魔。”影神的聲音悄悄在宋鈺識海中響起:“只不過是有一部分歌舞魔的氣息而已。”
“不是歌舞魔?”宋鈺有些難以置信:“你的一切判斷都來源已我對歌舞魔的感觸感知,你如何會這樣說?”
“你忘了歌舞魔的元炁在我和你身上那隻小偷肚子裡?”
被影神罵着小偷的傢伙正躺在宋鈺袖子裡沉睡,自從那次吞噬了歌舞魔元炁後,小白多半時間都是在沉睡中渡過,偶爾醒來也是因爲餓着了的緣故,這傢伙口胃倒是越來越挑剔,非得是宋鈺精血不食。
影神繼續說道:“真正的歌舞魔早就已經學會大荒的語言,而且眼前這傢伙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被影神這麼一說,宋鈺才若有所覺地點點頭,從幽門中逃逸走的歌舞魔已經能順利地開口說話,而眼前這傢伙僅僅會說三個字,還是根本不連貫、沒有任何意義的三個字。至於影神所說的虛張聲勢宋鈺到不敢苟同,從這怪物身上散逸出來的氣勢可是貨真價實的殺意,單單是這道殺意碾壓過來,就夠自己捉襟見肘難於應付。
歌舞魔終於還是開口了。聲音不大,就像一個酒鬼在呢喃夢語一般,說的話也不過是兩個字,但在宋鈺聽來卻無比震驚,因爲歌舞魔嘴裡叫着的正是他的名字:“宋鈺!”
宋鈺相信,他一直將自己的身份隱藏得極好,所知道的人也極其有限,但歌舞魔卻能一口道出來。
“就衝這點,今夜我也只能全力一戰。”宋鈺已經失去了這樣無休止耗下去的耐心,一出手就是全力施爲。
一溜火光從刀刃上滾下,繼而如炸雷般落在層層霧靄之後。
頭頂那兩支爍爍發亮的眼珠朝後晃動了幾下,隨後伸出巨大的手掌拍在胸膛上,轉瞬間就將包含着真陽炁的火光拍熄。
宋鈺暗自皺眉,雖然他沒指望這一刀能對歌舞魔造成傷害,但真陽炁爲天地間最霸道的真元,至少也得讓這傢伙手忙腳亂一番纔對。
“這纔是我想要的力量。”歌舞魔粗大的手將胸膛拍得梆梆直響,隨即朝宋鈺望來:“你爲什麼要將自己隱藏在面具之後?因爲你力量不夠強,你怕別人知道面具後那張臉後,會給你帶來麻煩。但是現在你不會了,向我臣服擁我爲王,我將給你用樣的力量。放心,你不會感受到絲毫的痛苦,就像你呼吸一口氣那樣簡單。”
“看來你
還是能說話嘛!”宋鈺冷冷嘲諷着:“同時也會得到像你這樣醜陋的身體,是嗎?”
“以前我也很漂亮,用你們人的標準來衡量的話。”
歌舞魔說出一句令宋鈺差點笑岔氣的話,隨即又道:“這世上的美與醜、對與錯其實都是遵循着強者的意願,只要我夠強大,強大到別人必須遵循我的喜好和規則來,那麼一切都隨之改變。因爲大荒,從來是強者說了算。”
“斷過手臂的人沒資格說這樣的話。”
歌舞魔驟然如被點着的火藥桶般,一反手凌空朝着宋鈺拍來,那些藹藹霧氣飛速朝着他掌心聚攏,凝結爲一個核桃大小的圓團臨頭砸落。
短刀迎空逆斬,脫刀飛離的真元在氣團上砸出無數火花,卻不過是螻蟻憾樹,最後宋鈺不得不硬生生閃避出十餘丈。
腳底大地晃動,發出沉悶嗚鳴。
宋鈺驚詫地看着一道裂紋以氣團砸落點爲軸心朝着兩翼擴散,最後消失在夜色盡頭。
歌舞魔用帶着炫耀的語氣發出刺耳的笑聲:“你的真元能夠讓我變得更加強大,而我又能反過來幫助你,給予你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你是上天賜給我的護衛。”
“聽起來還不錯。”無緣無故能得到這樣強大的力量,對於宋鈺來說確實是一個心動的條件,更關鍵的是以這些邪魔外道的尿性思維和貧瘠的想象力,無非就是簽訂一些靈魂契約一類的,宋鈺最不擔心的就是這類型的東西,他識海中可是住着貨真價實的兩尊神,和眼前這小兵小將比較起來,都不是一個層次的。
更關鍵的一點是面對着變態的傢伙,根本沒得打,被影神稱之爲贗品的歌舞魔竟然比他遇着的真正的歌舞魔還要難對付。
“捏着跟玩兒似的。”宋鈺想到此處差點笑出聲來,可惜他來大荒也不過才兩年時間,對大荒的所有認識也不過是來自於那個從來沒有接觸過修道和煉神的廢物宋鈺的腦海,若是那些契約真能輕易就抹除,宋時關又何必千里迢迢帶着他奔赴鎮魔島去進行血祭?
“我不貪心,對於力量需求也不多,至少不能改變我現在的外貌,我越來越喜歡這具身體了。如果有一點點的改變,我也會拒絕。”
“膚淺,等到你真正感受着力量才你體內澎湃,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歌舞魔似乎擔心宋鈺改變主意,隨即補充道:“尊我爲神我賜你幻變隨心的能力。就算你獲得和我一樣的力量,只要你願意,依然是現在的你。”
“你不能干涉我、限制我的一切自由。”
“我要的是護衛,而不是一隻放野的牛羊。”
“那就沒得談了。”宋鈺隨手抖着手中的短刀,刀刃在身前劃出一個怪異的弧形,灑冽出冷冷的清光。
“雖然我知道你是虛張聲勢,還是接受你這個條件。但每個月你至少得在我身邊待1個對時,這是我的底線。”
“好成交。”宋鈺將刀收回鞘中:“接下來是不是還有個儀式在等着我,希望不會太麻煩。”
“很簡單很輕鬆。”粗大的手指從空中落下,如一根棒槌版抵在宋鈺額頭上:“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神,你唯一的主人…”
閉目佇立的宋鈺驀然睜眼,腰後短刀脫匣而出,在夜色中如一朵妖媚的冷凝花,閃爍中冷冷清光。
刀在宋鈺掌心劃過,血液順着刀刃蜿蜒流淌,隨後開始沸騰。
短刀第二次跳動,直直插入抵過來的那支巨大的手腕間,而他本人也在那瞬間被歌舞魔拍中,半截身子都陷入地下。
歌舞魔憤怒地甩掉如牙籤一般插穿了手腕的小刀,半俯下身居高臨下朝着宋鈺發出憤怒的吼叫:“爲什麼?你辜負了我的信任,以前是,現在也是。”
宋鈺雙手撐在地面將半截身子從地面拔出,他慶幸自己現在是完骨境最巔峰狀態,否則那一掌下來他差不多就只能奄奄一息了。縱是如此渾身也疼得如失去穿繩的木偶,隨時都有散架的可能:“以後記住了,別輕易相信殺手的話,喔…對了,你可能沒有以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