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箭聲如厲,無數瓦礫應聲而碎。彭亮猛然暴起,以滿天花雨的手法抓起一把瓦礫碎片朝下面灑去,而他本人卻趁着下面慌亂連忙逃竄。
這一刻,彭亮心中發寒,城衛司對自己的伏擊絕對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劍指羅家。
“跑了!”一個手持硬弓的城衛司從稍低的一處屋檐上跳下來,向帶隊的首領彙報着。
“他不跑,我們如何能在羅家抓住他?走,去似錦巷和楊統領匯合。”帶隊的那人揮揮手轉身離去,走之前還不忘吩咐道:“將這傢伙也帶上,這是人證。”
彭亮一心想將自己心中所想轉告大小姐,再加之城東很亂,小巷縱橫交錯,所以他也沒顧得上太多的遮掩形跡,只是稍微繞過人多的街道往羅府奔跑,但剛跑出城東就犯愁了,因爲要進入羅家必須經過似錦巷,而那裡恰好是人多的地方,到時候自己行藏必然躲避不了。
“走一步算一步,我不信自己就那樣倒黴。”彭亮一咬牙,捂着手上的手臂,放緩腳步裝着很正常地慢慢走着,舉眼望去,卻見着幾個手持火把的城防衛跨刀攔在似錦巷中央,恰好將寒門也攔在身後。
彭亮心中一冷,柳未寒這人模狗樣的傢伙做事滴水不進,連最後一點生路也被堵上,去無可去之下豁然眼前一亮,大步朝着似錦巷一個夜攤走去:“老闆,一碗餛飩。”
彭亮大咧咧喝了一聲,徑直坐在一張桌子跟前,朝正端着碗吃餛飩的一個男子咧嘴一笑:“好巧!”
吃餛飩的那個男子正是宋鈺,他壓根沒有擡頭去看彭亮,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這碗餛飩上,輕輕吹開濃湯上漂浮着的蔥花,白騰騰的熱氣鋪面而來。宋鈺捧着碗如思考着天地人倫,世間哲學一般低頭不語,良久才豁然擡頭大聲質問道:“死人臉,這餛飩你可是給我少加了兩個,量不夠啊!”
彭亮頓時氣急,從懷中掏出一把散碎銀子拍在宋鈺面前的桌子上:“轉告大小姐一句話,城衛司對羅家動手了。”
宋鈺看着還在桌面上跳動的碎銀子:“給我的?”
“你究竟有沒有聽見我在說話?”彭亮雙手用力拍着桌子,隨即受傷的手臂一陣劇痛,他咧牙倒吸一口冷氣,朝來處的身後望去,緊張地又重複着剛纔的一句話,說完還加了一句:“若是你能將這話轉告大小姐,她還會賞你更多的銀子。”
宋鈺將信將疑地看着面前的銀子,又遲疑地指着彭亮身後:“城衛司可是來追你的,你…真將那個痞子殺了?”
彭亮回頭看了一眼迅速舉着火把迅速逼近的城衛司,嘴裡飛快地罵了一句:“該死的傢伙!”然後一頭鑽進旁邊的一間還未打烊的酒樓。
直到彭亮身影消失在視線,宋鈺才反應過來,望着旁邊的力鬼:“他是在罵我還是罵城衛司?”
“罵你!”力鬼用毫不猶豫的語氣肯定着:“因爲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擅長裝傻充愣的傢伙,我低估了你的無恥!”
宋鈺嘿嘿一笑,將桌面上的碎銀子拔到掌心,想了想又拈出其中一塊銀子遞給力鬼:“再加一碗餛飩,這次別糊弄我了。”
力鬼轉身就走,壓根不去理會舉着
銀子的宋鈺,這傢伙噁心人的本事比殺人的手段強了不止一點點。身後腳步聲已清晰可聞,那幾個城衛司急急忙忙跑過來,打量了夜攤幾眼,打量着宋鈺背影幾眼,這渾身上下完好的文弱書生自然不會是那能飛檐走壁的羅家匪徒,吆喝一聲也一頭追進酒樓。
一個城衛司腳程最慢,臂彎裡夾着一個人也急忙忙從宋鈺身邊跑過,隨即又折回來,將手上那醉鬼往餛飩攤上一丟,衝帶着圍裙的力鬼喝道:“看着這人,出了問題拿你問罪。”說罷一邊跑一邊抽出腰刀往酒樓裡面鑽去。
宋鈺看了一眼那趴在凳子上吐得七暈八素的酒鬼,嘿嘿一笑,他不認識張財源,但這張臉卻不陌生,正是這個人在今天白天的時候將鍾靜思的手掌削了下來。
宋鈺長嘆一聲,低頭繼續喝着漂浮着蔥花的濃湯,力鬼湊上來好奇地問道:“你就眼看着看着那傢伙被城衛司亂刀砍死,然後提着屍首找羅家麻煩?”
“我們做筆交易吧!”宋鈺忽然振眉一笑,笑得很賤,連力鬼這樣與世無爭的人都恨不得往他臉上重重地吐上幾口唾沫,但下一刻他跟着又說了一句讓他後悔不已的話:“什麼交易?”
宋鈺從懷中掏出一個用黑布包着的物件,丟到桌子上:“我一直在關注你。對你,我雖然一直沒有任何承認,但你終究是知曉我身份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暴露了,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不管是否是你泄密。”
“監視!”力鬼用及重的語氣糾正着宋鈺用錯的詞彙,關注和監視有着本質上的區別:“恐怕是我家住哪裡,叔表親戚都被你給瞭解得一清二楚。“
宋鈺沒有去反駁:“幫我做了這事,然後我們兩清。”
力鬼上前,掀開黑布,露出一張紫白相間的面具。力鬼陡然意識到宋鈺的目的,警惕地看着旁邊還在哇哇吐個不停的醉鬼。宋鈺無所謂道說道:“不礙事。”
夜叉既然說不礙事,那就真的不會有任何問題。力鬼還是有些猶豫:“爲什麼是我?”
“我們倆身材也差不多。”宋鈺說着這句連他自己都有些臉紅的話,努力更正着:“主要是我在天關城認識的人不多。”
“認識你可不算什麼好事。”力鬼猶豫着:“此事了結,我如果離開天關城,你不許對我親友報復。”
宋鈺不言,只是微笑着看向力鬼。
“我知道這話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但我見過你身手也知道你的能耐,還有你經常拿餛飩喂的那隻小蟲子,它居然能將完骨期的花司長頭顱噬穿,所以我要得到你肯定的答覆。”力鬼初時說話還期期艾艾,說道最後卻越發有些激動和流暢,語速也漸漸加快:“我如果一旦戴上這面具,可能就會遭受天罰,對那玩意的瞭解,我比你強百倍,所以我纔要你的一個答覆。”
“你過來。”宋鈺沒來由地可憐着這個比自己年齡還大的男子,七八年忍辱負重的生活已經磨損了他的男兒氣概,甚至是在自己仇人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以後,他心中的恐懼依然存在。
力鬼警惕地上前行了兩步,然後立即又收住步子。宋鈺忽然從凳子上起身,下一刻手已經搭在他肩膀上:“人人生來自
由,沒有誰可以對你高高在上!”宋鈺說了這話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像神棍,隨即乾咳一聲又道:“今夜過後,可能我會長期間帶着這面具,所以我需要在一開始就讓人不會懷疑我而已。”
力鬼能夠感受到宋鈺這話的真誠,更能感受着體內真元沸騰,彷彿是有無數奔流衝擊着筋脈,他如遭受毒蛇撕咬般飛快退了三步,和宋鈺拉開一小段距離:“你對我做了什麼?”
“只是在你真元內滲透入一點點催化劑而已,可以讓你體內真元更加圓融,揮灑自如。”宋鈺笑笑。
“持續多久?”
“永遠。”宋鈺笑道:“真元會一直在你體內持續運轉,就和陰陽世家那種可以通過神念讓人靈魂燃燒一般,不死不休。所以你在此事完成後還要找到我,只有我才能將你躁動的真元平撫下去,不然最後你只會像一個不斷膨脹的水球,嘭地一下就炸裂開來。”
力鬼恨恨地抓過面具:“混蛋!最好你不要失約,否則我效仿玉碎的能力還是有的。”
“我是殺手,不是屠夫。”
力鬼看了看遠處另外一撥還堵在似錦巷中央的城衛,那些人的注意力壓根沒有放在這邊,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緊閉着的寒門上,力鬼這才一閃身鑽入牆角陰影中。
宋鈺不是善男信女,也許力鬼這會會將他渾身上下問候一遍,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做法,因爲城衛司的人和力鬼算是有過照面,也許有些人還有點交情,這種情況下又不得不小心。
半響,宋鈺才睜眼長吁一氣,火光下他額頭已隱隱有汗漬冒出。
宋鈺又抓起張財源,將對方一隻手臂架在肩膀上,搖搖晃晃朝着遠處封堵街道的城衛走去:“官爺,先前有幾位官爺鑽進酒樓追捕歹人去了,讓我將這人給你們送過來。”
其中一名城衛戒備地上前,用刀鞘支撐起張財源的腦袋,藉着火光仔細看了看,回頭對中央的統領彙報着:“是龍蛇幫的小張,錯不了。”
“那就留下來吧,這是我們需要的證人。”那統領不耐煩地揮揮手,朝宋鈺望來:“你爲何在這裡?”
宋鈺嘿嘿一笑:“我娘說只要心中天天念着一個人,老天爺就能讓他們相見。自從前些天統領大人縱馬踏破我院牆的時候,我是天天念着大人得名字,吃飯念着、上茅房念着,睡覺依然是念着,沒想到咱們真就見着了。”
楊峰冷哼一聲,朝手下打着招呼:“將這人趕走,只要他多說半個字,就剁一隻腳。”
最初和宋鈺說話的城衛手按住腰間刀柄上前兩步,眼神見殺意盪漾。宋鈺覺得朝自己走來的城衛怕是真聽進去楊峰的話了,甚至是將自己腦袋砍下來也不是一個玩笑。那走上前的城衛剛要說話,便聽得一聲巨響傳來,滂湃的熱浪掀着衣襟獵獵作響。
坐落在似錦巷上的一處酒樓發出劇烈炸裂聲,隨即火光沖天而起,將這個似錦巷照得紅彤彤一片。一道黑影如夜梟般從洶洶大火中斜掠而出,撕開火牆消失在夜幕中,僅餘那驚鴻一瞥的鬼臉面具。
隨後又有幾個身影從火光中衝出來,一個個揮着手裡的長刀放聲吆喝:“夜叉!殺手夜叉現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