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花匠聊得正起勁,見一個陌生男子坐在不遠的地方,看衣作應該也是下人,只是兩雙眼睛略微衡量了宋鈺一番就繼續談論起來,說到激動處,唾沫星子還在陽光下到處橫飛。
八卦不是女人的專利,尤其是一生時光都消耗在一個高強大院裡,半條腿已經跨進黃土的老人來說,八卦更是成了一種必然。這也是爲什麼在宋鈺前世的那個世界裡,電視劇中,搬弄是非的一半都是太監和宮女。
因爲這兩種人都有一個共同點——相當無聊。
其中一個花匠說到得意處忽然發現不遠處剛坐下的小夥子滿臉的不屑,心中微怒:“小夥子可是不相信老漢的話?”
宋鈺搖搖頭道:“以你老這樣的年紀,本該是德高望重的前輩,在下本不該懷疑的,可是您說你昨晚親眼見着老爺、丁賬房和石頭三人凌晨的時候離開羅家,但羅爺身寬富態,可不是一匹馬能夠負擔的。”
“這就是你不懂了,老爺坐騎叫做青鱗,本是青鱗族所出產,天生鋼筋傲骨神駿不凡,四年前,老爺用五柄紋兵和他們交換,青鱗族族長愣是沒有答應。以青鱗的能耐,三個你這樣的毛頭小夥也能隨便負擔得起,一旦跑起來四蹄生風,估摸着老爺這會也該到海口城了。”
“既然青鱗族族長沒有同意和老爺交換,這青鱗又是怎麼到老爺手中?”
那花匠嘿嘿一笑,沒有回答宋鈺的話,自顧說道:“我上了年紀晚上本就睡不好覺,就趴在窗邊看着,就聽見有人給廚房莊娘傳話,說是給老爺準備水晶餃,老爺他們要去天關城,沒等莊娘將水燒開又有下人來稟報,說海口城又有急報過來,老爺要趕着出城,不用莊娘準備了。”
宋鈺本來覺得是柳未寒在背後針對着羅家,但柳未寒未必有這樣大的氣魄,能將手伸到海口城去,這在兵法上叫做‘陽謀’,羅天舒估計也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張羅網,但不得不像黃雀一樣硬着頭皮撞進去。
背後必然有人在推波助瀾。
羅府很大,宋鈺轉悠了大半天,也沒弄明白羅府這比圓環套圓環還複雜的府內結構,慶幸的是隻要以高聳的箭塔小樓爲參照物,怎麼走也不至於迷路。
羅府下人把這箭塔小樓稱之爲危樓。
“真難以想象,以羅天舒胖成這樣的德性,居然骨子裡還是一個雅人。寒門、危樓,正常人誰會取這樣的名字,只是怎麼聽都覺得有一股陰冷的味道。”宋鈺心中想着,最終放棄了‘不小心誤入’危樓的打算。
宋鈺只是一個半道出家的殺手,他並不將殺手當做一種職業,只是賺錢的途徑而已。但宋鈺能將無數同行拋在身後,除了體內那古怪的真陽炁之外,還得益於與生俱來的對危險事物的直覺。
無數的飛檐翹角、迴廊水榭都圍繞着危樓而建,如簇擁大荒帝王的侍衛。迴廊上無數家僕婢女來回穿梭,但箭塔小樓周圍卻見不着半個人影,甚至連飛蛾蜜蜂也不願意靠近危樓,宋鈺更不願擅自靠近。
宋鈺不知道羅家究竟藏着什麼驚天秘密,但可以肯定一點,羅天舒若是要藏東西,必然是
在眼前這箭塔小樓中。
彭亮安靜地蹲在牆角下,將整個身子都隱藏在牆角陰影中。夜幕剛剛降臨,他就已經揣着一柄尖刀進入駢馬巷。
城東是天關城有名的貧民窟,所有稍微有家底的人都不願意在城東居住,但是還是有人喜歡這樣的地方,不如龍蛇幫的衆人,在這裡他們熟悉每條巷子通向什麼地方,在這縱橫交錯、狹窄不堪的箱子裡,那些痞子更加如魚得水。
小偷、強盜、騙子、妓 女匯聚於城東。而駢馬巷就是這些密密麻麻數不過來的無數巷道中的一條。
彭亮守在這裡是因爲這裡是張財源回家的必經之路。
張財源今年二十冒頭,三年前偷家中某個祖傳之物去賭坊,希望能撞得天大好運將前面輸出去的錢贏回來,結果最後幸運神並沒有對他另眼相看。孀居張母親怒急攻心一命嗚呼,失去最後一個可以管束他的張財源更加肆無忌憚,後來因爲勇猛有衝勁,被龍蛇幫宋大義看中,從此加入龍蛇幫大軍,成爲一名敢動手、敢豁命的龍蛇幫猛將。
在他加入龍蛇幫的時間裡,幹過無數津津樂道的輝煌成績,半夜摸入寡婦房間、偷過城北醬肉鋪的錢櫃,和城南另外一夥同行在街頭捉過刀…但他最輝煌、最得意的莫過於半天前將羅家一個護衛手掌削下半截。
在天關城,羅家就是老虎的屁股。換在以前,別說是當街刺傷羅家護院,這樣的事連想也不敢多想。
彭亮安靜地站在牆角下,整個人與夜色融爲一體,夜風中有聲音從遠處傳來,有狗叫也有男人的吆喝聲,還有身後牆縫裡女人偶爾發出的情不自禁的呻吟,和夜風攪在一起,連帶着整個黑夜也充斥着靡靡的氣息。
這就是東城,連月光也變得污穢而靡靡的東城。
彭亮只是小幅度地活動着四肢,對從四面八方鑽入耳朵的聲音渾不在意,只是偶爾摸摸懷裡的尖刀,他並不擔心張財源不出現,今晚上等不着,明天晚上繼續等,大小姐既然要張財源的腦袋,他必然要將這事完成,就算是大小姐說要和小姐其名的竇青梅的腦袋,彭亮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去辦,就算竇青梅是劍宗大小姐,就算劍宗那些前輩一個個御劍飛行,追星逐月,那又如何?
一個偏偏倒到的身影出現在駢馬巷,那人提着一個酒壺,另外一隻手還握着半支燒雞,一步三晃地從遠處來過來,嘴裡吚吚嗚嗚還哼着小曲。
“終於來了。”彭亮反覆確定這那人身影,藉着渾濁的月光終於認定就是自己今晚上的目標——張財源。
今晚上張財源很高興,所有兄弟夥都來向他敬酒,那種衆星拱月的感覺讓他有些飄飄然,所以他酒到杯乾,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他的酒量在今晚發揮到了巔峰狀態,在醉倒好幾人後,他都還能謝絕了飛燕樓那兩個紅牌,保持着一定的清醒走着回家。
一隻拳頭忽然從陰影中飛出來,簡單而粗暴地打在張財源臉上,張財源身子如敗革般撞在巷子的牆壁上,隨即又反彈回來趴在地上,他艱難地舉起朦朧醉眼:“那個不開眼的傢伙,敢打…打劫你家張爺。”
“我來自羅家。”彭亮又是一拳將張財源擡起的腦袋猛然揍回地上,對付一個喝醉了的痞子,他反倒不忙着立即要對方死去,這樣太便宜他了。
也許是吃酒太過的緣故,張財源在這一拳下並沒有昏過去,酒也剎那間醒了大半,與生俱來的痞子精神被髮揮到極致,眼淚鼻涕頓時混成一團,躺在地上雙手抱拳地告饒着:“爺爺別打了,你就是我親爺爺,求你老高擡貴手。”
這一刻,張財源展現出了一個合格痞子的良好素質和情操,在強大的拳頭面前,能軟絕不硬,能哭絕不笑的手段,但他卻忽視了關鍵的一點,面前這人早已生了要他性命的心思,所有的求饒對無濟於事。
彭亮更鄙視眼前這人,伸手往張財源懷裡摸了幾把,出乎意料地沒有從他身上搜出那把牛角尖刀來,心中微微覺得可惜。不管是否是紋兵,單是能輕易將鍾首領手掌削下來,這已經算得上極好的武器。
彭亮很想得開,他不再去糾結於這個問題,一隻手拽住張財源的手腕,從懷中掏出尖刀說道:“和你的手說再見吧!”彭亮說罷,提刀急砍。
奪!
一枚飛矢從黑幽幽的巷道中飛射而來,在彭亮還沒來得及反應的瞬間,已經鑽入他手臂,手上的匕首也應聲而落,掉在地上發出噹噹的聲響。
彭亮飛快放開張財源,反手拾起地上匕首舉目望去。巷道中出現四五支火把,火光映照下赫然是城衛司的制式皮甲和腰刀,耳邊還隱隱聽得弓弦拉動的聲音傳來。
“不妙,中計了。”彭亮心中一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彭亮在天還未全黑的時候就已經進入駢馬巷,但從來沒有看見過城衛司的身影,而這忽然出現的城衛司卻說明這些人比他來得更早,藏得更隱蔽,只爲着這一刻的收網。
彭亮手中握着尖刀,心念百轉,如果自己一旦被城衛司抓住,大小姐必然會跟着遭殃。在天關城殺人並不算多大的事,但這有個前提就是城衛司不會出面乾澀。
火把快速逼近,彭亮掏出一塊汗巾蒙在自己臉上,一縱身就朝着屋頂縱去。一團刀光如匹練般出現在頭頂,早已在屋頂埋伏多時的城衛司提刀喝道:“好賊子,吃爺爺一刀!”
刀光臨頭,彭亮卻並不避讓,尖刀脫手而飛,划着一點寒芒朝着握刀的城衛司胸口射去。
逢四有一招絕技叫做飛星,雖然沒有縱劍萬里的能耐,但數十丈的距離轉瞬即至,長劍在逢四手中飛脫,在刺穿一塊石碑後還能極快地倒飛回來。
逢四指導彭亮武技的時候,也將自己的絕招傳了下去。
那站在屋頂舉刀力劈的城衛哎呀一聲便朝着斜面的屋頂滾下去,趁着這空擋彭亮伸手抓住屋檐,隨即整個身軀都伏在上面不敢亂動,他相信如果自己再多暴怒半點形跡,下一箭可能就會出現在自己脖子上。
弓弦絞動,皮甲和腰刀碰撞出硬邦邦的聲響,還有那被彭亮一刀撞下屋頂的城衛的慘叫聲。
一隊城衛舉着火把匯聚到彭亮躲閃的屋檐下,便聽得一個冰冷的聲音:“放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