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火把噗啵燒個不停,火光照耀下那副副黑衣鐵甲散發着冷冷寒光,刀刃上那令人作嘔的腥味還沒散去,羅家衆人直到被驅趕來這裡依然還覺得置身夢境。城衛司和羅府從來都是關係極好,站在臺階上那個人差點成了羅府的姑爺,但眼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彭亮粗略估計周圍貼牆而守,圍成人牆的城衛有五十多名,好幾人刀劍上還沾着斑斑血跡,剛纔城衛司破門而入的瞬間太亂,他都沒閒暇去看有多少人遇害,就被刀架在脖子上,然後朝着這邊押送。眼下羅家能打的只有他們九個護衛,鍾靜思自從斷了一隻手後,就不再是護衛中的一份子,而且這九人眼下都還是赤手空拳,和拿着長刀的城衛司鬥顯然處於下風。
彭亮擠到羅雅丹身後,低聲安慰着:“大小姐放心,有我們在,你不會有事。”只是這話明顯底氣不足。
羅雅丹聽在耳中,這話何其熟悉。她的扈從也喜歡說這樣的話,但同樣的話出自不同的人之口,感覺差別竟是如此之大。羅雅丹緊緊握着戒尺,平靜地看着站在前方石階上的柳未寒,雙眼幾欲噴出火來。
“你們這會一定很憤怒,也很奇怪爲什麼城衛司要如此對待羅府。”柳未寒勝券在握地說着。有一組三人小隊快步走過來:“回稟司座,羅府在冊一百三十三人,除羅天舒、石頭、逢四、丁賬房逃逸在外,剩下一百二十九在府,其中十三人反抗,被斃!”
柳未寒嗯了一聲,提高嗓音說道:“羅府勾結殺手夜叉,證據已被城衛司登記在冊,斷無錯誤,這是城主府頒發的通緝令,敢於反抗者就地格殺。”
“呸!”一個四十開外的漢子忽然越過衆人,張嘴便是一口濃痰朝着柳未寒射去:“誰不知道城衛司就是城主府養着的狗,竟然栽贓陷害羅府包庇殺手,簡直荒謬…”話還沒說完,一朵血花忽然從那漢子面頰綻放,整個腦袋在刀光中一分爲二,隨後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老張。”人羣中有人吼叫着就要衝上來,卻被身邊鍾靜思給死死攔住:“別衝動,他們沒有限制我們自由,只是將我們集中起來,就是希望我們反抗,給他們一個動手的藉口,大家冷冷,都冷靜…”
鍾靜思幾乎是吼了出來,雖然院子裡鬧哄哄成一團,但他聲音卻壓過衆人,清晰傳入衆人耳中。
在真正見着血,感受着死亡威脅的時候,在慘痛教訓下人們都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着如何脫身,但更多的依然是不相信,羅府在天關城屹立了數十年,羅家更是根深蒂固,縱然是城主見着羅家家主也得禮讓三分,羅家就如一尊巨人般屹立在天關城,誰能想到竟然在今夜毫無徵兆地遭受滅頂之災,無數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遭遇。
羅雅丹注視着柳未寒道:“你究竟想要怎樣?羅家財富你能找到的我都可以拿走,但別傷害羅府的人,金銀之物在庫房存留着,我也可以帶你去。”
“家財?羅家的財產不都轉移到海口城,然後從海口成在化整爲零資助影牙那些餘孽了嗎,還有多少家財可以讓我心動?弱水花蝶、夜叉、影牙餘孽,羅家跟殺手的緣分可不淺,你縱然是皇親貴胄也難逃一死。”
此言一出四下頓時竊竊私語,繼而是無數的破口大罵:“荒唐,羅家以商立本,何曾與殺手勾結,欲加之罪啊,欲加之罪!”
“姓柳的,說話要講證據,你的證據呢?”
人羣中有三人保持着沉默,除羅雅丹外另外兩人是鍾靜思與彭亮。彭亮雖然不完全贊同柳未寒的話,但夜叉庇護在羅府恐怕是事實,他早懷疑那姓宋的傢伙就是天關城聲名赫赫的夜叉,此前花蝶潛伏在大小姐身邊也是不爭的事實,這畢竟不是光彩的事,所以很多羅家下人都不知道。
鍾靜思望着大小姐背影,滿心悔恨,城衛司知道羅家與影牙的關係必然是自己這次的行蹤露了破綻,或者是被人跟蹤而自己毫無察覺,也許正是如此,纔給羅府帶來了滅頂之災。
“押回去!”柳未寒冷冷地打着手勢,周圍城衛立即揮着長刀上前,其中幾人開始用繩索捆綁羅府衆人。
“住手!”鍾靜思排開衆人,昂首闊步朝着柳未寒走去,兩名城衛立即上前要劈這敢出頭的傢伙,柳未寒輕輕說道:“無妨!”
鍾靜思越過羅雅丹,在她前方七尺外停下來:“好漢做事好漢當,勾結殺手的是我,和其他人沒有關係?”
“果然是一條赤膽忠心的家狗。”柳未寒冷冷俯視着鍾靜思:“你以爲你這是挺身而出殺身成仁的壯舉嗎?可曾爲你父親想過,你這一死不要緊,卻要你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還要遭受羅府所有人生生世世唾棄。”
柳未寒一句話點醒衆人,似乎柳未寒並非要株連坐殺,言外之意是要放衆人一條生路。羅雅丹朝鐘靜思喝道:“回來!”
“不!”鍾靜思堅決地搖搖頭朝柳未寒說道:“是我勾結的殺手,我至小便在羅府長大,得蒙老爺厚愛,添爲護院統領一職,我以爲憑藉我一身本事可以得小大姐垂青,結果發現事癡心妄想所以才心生怨恨,偷了羅府財務賄賂殺手…”
身後一個顫顫悠悠得聲音哭喊着:“思崽兒…”
鍾靜思心中一痛,這是老父的聲音,但他依然沒有回頭,他怕和父親對視一眼會打消掉自己所有的勇氣。
羅雅丹也明白鍾靜思的用心,這時候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承擔一切,鍾靜思既然站出來了,如果她再上前搶着承擔,柳未寒固然會相信她的話,但鍾靜思的犧牲和用心也就白白浪費了,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原來也挺冷血的,爲了能活命,竟然也生出這樣齷齪的心思。
“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話?憑你區區一個家奴能偷出來的錢財有多少,羅家資助影牙至少在二十年以上,所以不用大攬特攬,你以及羅雅丹今夜都必須死。”柳未寒隨手指了幾下:“這幾人留下,其餘的人押回城衛司。”
“是不是我死了,他們就可以活?”羅雅丹直面者柳未寒,大聲喝着,對方卻不理不睬,平靜地看着城衛用繩子將衆人串聯起來。
一個護衛不甘就縛,舉起拳頭砸在要捆自己的城衛胸口,拳頭還沒擊中對方,一枚長箭從黑夜中呼嘯而來,從他脖子上穿了過去。
人羣中驚呼哭喊,剎那間亂成一片。
有了兩具屍體橫在面前,所有人都明白反抗的結果,這裡的人都是老實巴交的本分人,其中大多數人一生的時光都在羅府中度過,習慣了逆來順受,哪裡還敢再反抗,唯有幾個羅家護衛不甘,怒目而視。
“姓柳的,回答我!”羅雅丹握着一根戒尺,第一次發出怒吼。
聲音尖銳而清脆,如雛鳳輕啼。
柳未寒眼中有些異樣地注視着羅雅丹,感覺面前這女子似乎有些與往常有所不同:“不急,會有時間和你說話的,你會死在這些人前面,在天亮之前。”
羅府衆人被城衛押走,偌大院子僅剩羅雅丹與鍾靜思二人。
“終於安靜了。”柳未寒看着周圍那些舉着火把的城衛:“咱們也終於可以好好說說話。”柳未寒將腰間長劍取下來,擱在院子中央的一張石桌上,隨意瞟了鍾靜思一眼:“你要是打算奪劍挾持我的想法,最好三思,牆頂上兩名神弓手可以在你還沒奪下長劍的時候將你射死在地上。我提醒你是因爲我確實想找人說說話,不想破壞了這氣氛。”
鍾靜思的確有這個打算,殺了柳未寒再追出去想辦法救下被押走的衆人,然後在天
亮前保護大小姐等人逃出天關城,柳未寒毫無感情的一句話卻將他所有的想法擊碎。
“難道你到現在也還不屑和我相對而座?”柳未寒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羅雅丹不爲所動,如踩着尾巴的花貓一般戒備地注視着對方。
“弄玉巷的火燒得正旺,想必你也看見了。”柳未寒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雖然鬧的動靜大了一點,但能一舉剷除夜叉、烏蠻兩大殺手,這點損失還是可以接受的。”
“這和我羅府有什麼關係?”
“自然有關係,我說羅府勾結夜叉並非故意栽贓,夜叉本就是你羅府的人。”
鍾靜思呸了一聲:“姓柳的,你這是欲加之罪。他到底是何人,你說!”
“不急,一會有人會提着夜叉的人頭過來,會讓你親眼所見。在踏月節上,弱水發動對羅家的刺殺,僥倖被劍宗弟子宋安化解,而追殺大小姐您的那些殺手只有一人死於李浣之手,若不是夜叉,你現在是屍骨已寒。”柳未寒依然稱呼着羅雅丹爲大小姐,只是這一聲稱呼卻有說不出的嘲弄,寧爲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已經家破人亡的大小姐還算大小姐嗎?
“大小姐是否還記得在跳月節前的某天,你在北城一帶的街上閒逛的時候,有個商賈在你身前手臂無端而斷?”
羅雅丹自然不會忘記人生第一次見着的血淋淋的場面,當時她已經嚇得不知所措,還是被城衛護送着回到羅府的。
“弱水本來是要殺你的,結果夜叉出手救了你。還有前段時間去虛無峰的時候,弱水在半道就出動了五名殺手,這些人隨便一個都可以讓你死上無數回,最終你確實毫髮無損地從虛無峰迴來了,這一切都歸功於夜叉一人。你現在還會覺得夜叉和你羅府沒有瓜葛嗎?”
羅雅丹面色疑惑,虛無峰險境重重,後來夜叉確實也出手殺了倪雒華,莫非真如柳未寒所說,藏身在羅府,可這人又是誰?
“在我知道面具下那張臉的時候,我也感到很意外,甚至是震驚。我一身從來不服他人,無論是那些學識淵博者還是修爲高深的人,因爲我這一生自負有凌雲之筆,不輸旁人分毫,論才學,詞賦精通;論修爲,同齡人罕有能及;直到我發現夜叉身份後才發現,還有一個天才早已凌駕於我之上。”
“縱然是夜叉藏身才羅府,我們並不知情,羅府何罪要遭滅門之害?”
柳未寒微笑着搖搖頭:“自然是有聯繫的,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他呢。若不是夜叉,我要坐上司長一職還得等無數年。在花司長死的前一夜,忽然有人造訪,那人要我阻攔天罰啓動,然後調遣城衛衆人把手花司長周圍所有通道入口,而他許諾的便是司長寶座。那個深夜拜訪我的人便是你羅家家奴逢四。”
無論是羅雅丹還是鍾靜思都大驚,花司長的死還有羅家的參與,這委實令人驚訝。
“花司長死後,我便一直處於不安中,如果有一天夜叉要這樣對我,然後羅家用更大的利益來遊說我屬下呢?是人總會被利益所驅使,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只能是永除後患,所以無論是龍蛇幫還是以前一些城衛找羅府麻煩,我始終不阻攔,但這些廢物終究是無用,所以今晚我不得不出面。”
柳未寒侃侃而談,羅雅丹主僕二人卻聽得驚心動魄,簡簡單單的話卻道明瞭城衛司與柳未寒之間的利益與恩怨,難怪柳未寒數次拒絕羅家送出去的好意。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由遠而近。面色平靜的柳未寒忽然露出笑容,這腳步聲還伴隨着衣甲摩擦的聲響,必然是城衛無疑:“夜叉的人頭送來了。”
來人手上空空,甚至有些狼狽,肩頭上的衣甲被撕掉,露出半隻血淋淋的膀子:“司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