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然與狗二順着山澗足足走了一夜外加大半個白天, 還是沒能走出這個山谷。
背囊內的食物卻已經所剩不多了。肉乾只餘六小塊,可憐兮兮地堆在袋子底部,烤餅也只有一塊了。她腹中飢餓, 卻不敢再吃, 只怕吃光了食物還找不到有人煙的地方。這裡不是現代世界, 出了山也未必就有人煙。
冬季的山林, 沒有果實可尋。除了昨夜那隻豹子, 她也沒有看到什麼野兔、松鼠之類的動物,說實話,即使看見了, 首先她自己沒什麼能力去抓住,其次未經訓練的狗二也很難捕獲這些野生小獸。而凍結的山澗裡, 一條小毛魚的影蹤也沒有……
此時的安語然, 疲憊, 飢餓,還有些許的絕望——也許她根本支撐不到有人煙的地方, 就會因爲缺乏食物而倒下了。
數步之前的山澗邊,有些奇怪的痕跡。
安語然緊趕幾步上前,蹲下仔細查看,這痕跡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在地上拖過留下的,露出了薄雪下的枯草與落葉。
根據枯草倒伏的方向, 可以看出, 這道痕跡先從林中向着山澗而來, 然後又斜斜向西南離開山澗, 一直向着林中延伸而去。山澗的冰面上有個砸開的洞, 就如昨日她砸開,用來灌滿水囊的冰洞。而且是今天才砸的洞, 還未來得及重新凍結。
這就意味着地上拖痕是人留下的,說不定附近就有人居住。當然,也可能是她不想碰到的人——那些灰衣殺手。
不管如何,總算有了希望,她要去確認。
安語然沿着奇怪的拖痕一路尋去,不久便看見一人,趴在地上。這人身裹皮衣,揹着一把長弓,雙腿上都綁着滲血的布條。
她小心翼翼地繞到這人前頭,發現他很年輕,大概不到二十歲的樣子,黝黑的臉上沾滿混合着塵土的雪水,看不清面容。他側頭趴在雪地上,雙目緊閉,濃眉微皺,兩手前伸,還保持着抓住地面草根細枝,用力拉動身體向前爬的姿勢。
安語然摸了摸他的頸側,還有脈搏,便試着拍打他的臉頰:“喂,醒醒!”
這男子卻動也不動。
看這男子打扮,應該是山中獵戶,雙腿受傷,只能靠着雙手在林中爬行,卻因支持不住而昏迷過去。他現在頭朝着的方向,應該就是他所居之處。
安語然先試着將獵戶背起,然而憑着單手,這實在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
無奈之下,她取出背囊內的包紮用布帶,先繞過這獵戶腋下,再讓狗二幫忙,將他翻過身來,把繃帶在他胸口打結,再把繃帶末端打結套在自己右肩上。這樣她就可以拖着他走了。
她咬牙用力拖動地上的獵戶,身體前傾,繃帶深深陷入肩頭。狗二也咬着獵戶的衣領,幫忙一起拖動。走了沒多久,安語然只覺肩頭突然一輕,毫無防備的她失去平衡,向前撲倒在地,壓到了傷臂,頓時疼得她臉都扭了起來,忍不住低哼出聲。
她咬牙忍耐着,等待着,直到這陣劇痛過去,才艱難地爬起身,查看那獵戶的情況。原來她用來綁在那獵戶背後的繃帶,本是柔軟的棉布條,禁不住一路拖行,很快就被磨斷了。
安語然想了想,把包着畫稿與木筒的包袱布解開,捲成條狀,兩頭綁上繃帶。包袱布牢固耐磨,又捲成了條,墊在這獵戶的身下再拖,就不會輕易磨斷了。
然而她拖着這個死沉死沉的大男人,一直走到天色漸暗,雙腳打顫,卻還沒有見到預期的屋舍!
就在安語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或是自己錯過了什麼地方沒有看到時,她終於發現了一條不起眼的小徑。循着小徑,走了沒多久,她看到了一間原木所築的小屋。小屋門未上鎖,輕推即開。
安語然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獵戶拖進小木屋,就直接癱坐在地上,連動動手指都不願意了。休息了一刻鐘後,她勉強站起身,雖然此刻她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覺,但需要她馬上去做的事還有許多。
她先查看了木屋內部的情況。
木屋裡有兩間房間,裡面一間非常狹小,看起來是個儲藏室兼雜物間。牆上掛着些風乾的肉,屋內沒有窗戶,光線不足,她也分不清是什麼小獸。地上則散亂地擺放着一個大木箱,幾個木桶,一堆類似紅薯的塊根類蔬菜。
木屋外面一間稍大,有牀一張,火爐一個,桌一面,椅一把,高矮櫥若干,看來就是主人的臥室兼廚房兼起居室了。
那獵戶還在昏迷中,好在呼吸與脈搏都算平穩,腿上的傷處也沒有再滲血。
安語然從屋外找來幾根木柴,又在一個矮櫥上找到了火鐮。她在車隊宿營時見過如何使用火鐮,這會兒卻因爲只能單手操作,費了半天勁才把火爐點燃。燒上一鍋水,放入那不知名的小獸,水滾之後,把淖過的水倒掉,再重新放入清水煮肉。
做完這些,她毫不客氣地往牀上一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總算能安心躺一會兒了。”
隨着鍋裡的水慢慢沸騰,屋內逐漸瀰漫開肉湯的香氣。
安語然爲安撫聞到肉味而躁動不安的狗二,先把那僅剩的六塊肉乾與它分食了,一邊還安慰它:“狗二耐心些,先墊墊肚子,一會兒咱們吃大餐。”
不知是火爐帶來的融融暖意,還是肉湯散發出的誘人香氣的影響,那獵戶突然低低地哼了一聲。安語然急忙下牀,走到他身邊,卻發現他仍然雙目緊閉。她輕搖他的肩膀:“喂,你醒了嗎?”
那獵戶又沒有反應了。
安語然倒了小半碗肉湯,扶起他的頭,示意狗二過來當枕頭墊着。狗二很狗腿地跑過來,卻失望地發現不是喊它來喝湯的,便發出了不滿的嗚咽聲。
安語然一瞪眼:“等會兒給你肉吃,現在給我乖乖當枕頭!”
狗二灰溜溜地鑽到獵戶頸下,充當起狗肉枕頭來。
安語然端起地上的碗,放到獵戶脣邊,慢慢傾斜,溫熱的肉湯流到他脣上,卻進不了他的口,全都順着臉頰滑落。
她失望地嘆了口氣,正要放下碗,那獵戶卻張開了口,又發出一聲低吟。安語然再次試着喂他,他雖然沒有睜眼,卻把小半碗肉湯都喝了下去。
喝完肉湯,獵戶意猶未盡地低低哼了一聲:“還要。”
安語然再倒了一碗肉湯過來時,那獵戶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張開一對黑眸,感激地看着她:“謝謝姑娘救了我,柯嶺一定會報答。”
安語然淺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把碗抵到他脣邊。能找到這個小木屋,她何嘗不是有一種“終於得救了”的想法呢?
她早已飢腸轆轆,此時看柯嶺喝湯喝得香甜,不由被他勾起饞蟲,肚子裡咕嚕嚕一陣亂響。柯嶺還沒說什麼,她自己先哈哈地大笑起來:“餓死我了,你喝完這碗湯先歇會兒,我去墊點肉先。”
柯嶺微微點頭,他餓了整整一天,也不適合多食。
狗二用熱切地眼神看着安語然,只希望她不要忘記留些肉給它這隻狗肉枕頭。
安語然自然不會忘記它,卻忘了柯嶺。她與狗二把那鍋肉吃了個精光,方纔想起柯嶺只喝了些肉湯,有些歉然地對他道:“抱歉,我再給你煮一鍋吧。”
柯嶺搖搖頭,看着她綁在胸前的左臂:“姑娘左臂受傷了?”
安語然心道他是山中獵戶,應該對處理外傷有很豐富的經驗吧。如果他不能治,她還得儘快找到市鎮,找大夫治療。左臂的傷已經不能再拖了,再拖恐怕這隻手就要廢了。
“是啊,大概是斷了骨頭,你可會治?”
柯嶺撐起身子,靠在木屋牆壁上:“只是斷了骨頭的話,我會治。”
安語然聞言,挑了挑眉頭,“只是”斷了骨頭的話……看來她碰到了一個接骨聖手?
安語然重新燒了鍋溫水,讓柯嶺洗淨沾滿泥水的雙手與臉,這纔看清他的長相。擦淨了臉的柯嶺,恢復了幾分精神,濃眉挺拔英武,墨眸純淨清澈,堅毅的下巴配上黝黑的皮膚,也是帥鍋一枚啊。
柯嶺替她解開綁着左臂的繃帶,臉上突然露出爲難的神情,眼睛也不敢看她,囁嚅道:“衣服。”
安語然倒沒覺得什麼,世上哪有隔着這麼厚的衣服都能接骨的醫生啊,如果真有這麼高明的醫術,那也不會在這山中小屋以狩獵爲生了吧?
她小心地脫去皮裘和外面的夾襖,捲起中衣的袖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受傷的左前臂已經腫得像她小腿一般粗了,整條手臂都青紫淤腫,皮膚被撐開,漲得發亮。
柯嶺卻轉過頭去不敢看她了。安語然有些無奈,她都不計較了,這人還顧慮什麼非禮勿視嗎?何況這麼恐怖的斷手,恐怕隨便什麼男人看了都不會想入非非的。
“柯嶺,看來真的斷了骨。你確定能治?”
柯嶺回頭瞄了一眼,臉色馬上變得鄭重起來,輕輕托起她的左臂,仔細看了會兒,皺眉道:“骨頭並未全斷,但是摔斷後沒有馬上接好……是兩天前摔斷的?”他邊問,邊從她的手腕開始向着傷處輕輕捏過去。
安語然心知他是在檢查斷骨的位置,強忍疼痛,還勉強說笑道:“柯神醫,確實是兩天前,不過不是摔斷的,是從山坡上滾下來,撞到石頭撞斷的。後來還從……啊!!疼!”
柯嶺已經開始給她上藥了:“接好了。”
安語然噝噝地抽着冷氣:“這麼快?”他不是還在檢查斷骨位置嗎?
柯嶺“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纏繃帶,上夾板,固定……飛快地搞定她的傷臂。
“柯嶺……”
“嗯?”
“你真的沒有考慮過,去城裡開個醫館,當個骨科聖手嗎?”
“沒。”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是。”
“這裡離最近的村鎮有多少路?”
“半天。”
“我再煮點肉湯給你吃吧?”
“好。”
“柯嶺,你真是惜言如金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