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的傍晚時分, 翊坤宮的地下私牢裡,點起了燈火,因爲在空置了兩天之後, 這裡又住進了人。一個兩天前被放出去的人——柯嶺。
柯嶺轉身看着正在關上的牢門, 擔心的卻不是自己現在的處境。兩天前, 是安語然放他出宮的, 現在他卻又被抓了回來, 是否意味着她出事了?
他因見安語然與宸妃似乎有些貌合神離,擔心她獨自在宮中,就沒有照她紙條上所囑, 出宮後馬上離開連岐城,而是尋了家小客棧住下。
今日午後, 他聽見房間外響起好幾下由遠及近的敲門聲, 聽起來像是有人沿着走廊一間間地敲門敲過來似的。緊接着他的房門也被人用力敲響, 他打開門就看見一個軍士站在門外。
那軍士仔細端詳着柯嶺,柯嶺正想問他有何事, 這軍士便縱身撲了過來,右手五指成鷹爪之形抓向他的右肩,另一隻手則抓向他的右腕。柯嶺閃身避過,那軍士意外地“咦”了一聲,隨即大喝:“人找到了!”
柯嶺知道不對, 轉身就向窗口方向奔去。那軍士哪裡肯讓他逃脫, 大步追了上來,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同時擒住他的手腕扳到背後, 再順勢把他壓倒在地上,用膝蓋頂住後背。隨後他就被塞了口, 矇住頭,捆緊雙手,直到這個私牢,才被鬆綁。
牢門外面,站着章姑姑,本就嚴肅古板的面容,在私牢閃爍的燈火映照下,更顯陰森。她冷冷問道:“三公主現在何處?”
柯嶺吃了一驚:“她不是在宮裡嗎?”她們不知安語然在何處?難道她已經離開了皇宮?
章姑姑喝道:“你別裝傻。快說!公主她到底在哪裡?”
柯嶺疑惑地問道:“她不在皇宮?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章姑姑擰起了眉毛:“你要不是爲了等三公主,怎麼會留在連岐不走?”
“我……只是有些擔心,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你要是一直不肯說,我只有用刑了。”
柯嶺搖搖頭,背轉身走到牆邊的不再說什麼,他確實不知安語然此時身在何處,不過即使他知道也不會告訴她們,哪怕是受刑也不會說。
章姑姑陰着臉走出地牢。宸妃正等在外面,見到章姑姑立即關切而小聲地問道:“怎樣?”
“回娘娘,他一直說不知道公主在哪裡,奴婢看他神色,不太像是假話。要不要對他用刑逼一下?”
宸妃嘆了口氣道:“算了,暫時別對他用刑。不然的話,然兒回來會怪我的,要是她因此犯倔不肯嫁給昰國太子,就糟了。”
“那……”
宸妃道:“然兒重情重義,只要柯嶺在這裡,她多半會自己回來。只需讓她知道柯嶺目前處境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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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的中午,安語然在第二家客棧稍稍休息了會,就出了客棧。離她從大同寺逃跑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惠妃與羽玥一定馬上回了皇宮,宸妃知道她逃走之後,會盡快在城內暗中尋找自己。她應該趁着岷皇還未回宮,及早離開連岐城。
至於離開連岐她該去哪兒,她還未曾想好,岷國是不能呆了,昰國最好也別去,韻國正內亂,好像也只能去蓮國了。不過她纔不會去找死魷魚呢,她要當個街頭畫家,過悠閒自在的生活。
大同寺在城西,她就從城南走。她匆匆趕到了南城門,卻意外地看見城門口排起了一條長隊,原來城門口的守衛正在逐個放人。她心中暗呼不妙,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守衛仔細查看的都是個子矮小的人,又或是帶着狗的人,還會仔細確認面容,特別是雙眸,看來他們封鎖城門,搜尋的就是自己。
安語然不知岷皇已經回宮,且知道了她逃婚的事,還對此大感奇怪,按理宸妃應該壓下此事,不敢這麼大張旗鼓地尋找自己啊。
奇怪歸奇怪,此時她已經不能出城,只能先回客棧了。
誰知她走到客棧門外,就看到有隊軍士在客棧裡。領隊的軍士正在詢問掌櫃今日有哪些人來住店,住的又是哪幾間房,隨後便有一隊軍士上樓搜人。安語然急忙用腳推了一下狗二,狗二不解回頭,安語然做了個跑的手勢,讓它快些跑遠,自己則側過臉裝作路過,疾步離開。
城門被封,客棧被搜,她該往哪裡去?
安語然不敢再走大街,在小巷裡慢慢走着,思量許久,突然想到一個好去處,臉上便漾起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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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閣不是連岐城裡最大的青樓,但卻是連岐城裡擁有最多頭牌姑娘的青樓,連岐城裡舉辦的花魁大賽,已經有連續兩年,都是由牡丹閣裡的姑娘拿下魁首的。但即使是牡丹閣,午後這種時段也是生意較清淡的時候,樓裡幾乎沒什麼客人。
男裝打扮的安語然一跨入牡丹閣,閒得無聊的老鴇立刻就湊了上來,熱情招呼:“公子瞧着面生,是第一次來我們牡丹閣嗎?”
安語然“嗯”了一聲,隨後道:“找個包間,再找兩個姑娘作陪。”
狗二這貨在皇宮裡吃得好睡得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又長大許多,現在它若是站在安語然的身邊,她不用彎腰就能摸到它的肩膀。老鴇瞄了眼體形碩大的狗二,不着痕跡地挪步站到安語然的另一邊,堆起一臉諂媚的笑容:“是,公子,樓上請。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要不要媽媽我給您介紹幾個當紅的姑娘?”
安語然跟着她一路上樓,一邊說道:“我要聽曲兒,找兩個唱曲兒唱得好的來。”
“是,那就讓梨洛和夢洛來服侍公子吧,她們都有一付好嗓子,那小曲兒唱的呦,會勾魂兒的。”老鴇把安語然領到包間裡,等安語然點了酒菜後道:“媽媽我這就去叫梨洛和夢洛來,公子請稍待片刻。”
安語然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不久,兩個打扮妖嬈的女子來到門口,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相貌中上,聲音倒是甜美,唱起小曲兒來也婉轉動聽,但是不管技巧還是格調,都遠遠不及緋青。
琴瑟簫箏尤有聲,
孤月半懸斷垣焚。
濁酒斷腸思故人,
故人西去杳無蹤。
安語然憶及那個淡定自得的女子,就想起了自己在情花度過的時光,一時有些出神,臉上便帶了淡淡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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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外面天色暗沉下來,牡丹閣裡點起了無數的燈,來此尋歡作樂的客人也多了起來。
安語然裝作酒醉,掏出銀票給那兩個唱曲兒的姑娘,示意她們退下,自己準備進包間後面的臥室休息了。今天一整天的經歷,帶給她精神和身體雙重的疲勞,她需要好好睡一覺。走進臥室,正要脫去外衣休息,她身後傳來了一個嬌柔的聲音:“公子累了嗎?讓梨洛來伺候您。”
安語然回頭一瞧,是那個叫梨洛的姑娘跟了進來,而且離自己極近,只有半步之遙。安語然便退了一步,對她擺擺手道:“渡夜之資已經付了,不用你服侍了。我喝醉了,只想睡覺。”
原來梨洛見這位“公子”長得極爲俊秀,喝酒時眼眸中又有着淡淡的離愁,就有些動情,一心想陪“他”渡夜,此時便跨上兩步,貼到了安語然身上,軟語道:“不用公子動,公子只要躺着,梨洛自會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說着就開始動手脫安語然的衣服。
安語然被她這句話囧到了,她本想找個委婉些的理由拒絕梨洛,可是要說本公子太累吧,那是廢話,人家早說了不用你動;要說本公子不好女色吧,那是鬼話,你不好女色來青樓幹嘛?
她還在發愣呢,梨洛已經麻溜地把她的外衫釦子解開了,再脫下去,就要露餡了,安語然顧不上委婉了,趕緊用力推開梨洛,把自己的衣襟拉好,粗着喉嚨喝道:“快出去,我不要你伺候!”
梨洛不敢再靠近安語然,委委屈屈地偷瞧了她一眼,低頭匆匆離開了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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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安語然都住在牡丹閣,白天找姑娘作陪聽曲兒,晚上留宿牡丹閣,卻不找姑娘陪夜。
牡丹閣裡的姑娘都說來了個古怪的客人,不過反正他每天都給足銀子,老鴇纔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要姑娘陪夜,開青樓這麼多年了,什麼古怪客人她沒見過?之前曾有過一個客人,連姑娘的手都不敢摸,一被姑娘碰到就臉青脣白的,但是天天都來牡丹閣叫姑娘,足足來了一個月,到了最後還是沒有敢碰姑娘一下,哭着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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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安語然有意無意提起封鎖全城之事,梨洛說:“城裡發榜通緝一個叫柯嶺的人,大概封城就是爲了捉這個人。”
安語然一驚,追問道:“這人犯了什麼事?還要封了全城來通緝他?”
梨洛道:“好像是偷了京都府尹大人家裡的貴重珠寶,今天通緝令又都撤了,大概是已經抓到了吧。”
她見安語然不說話了,便柔聲道:“公子還要再添些酒嗎?”
安語然正在想爲何會全城通緝柯嶺而不是自己,又爲何今天撤了榜,柯嶺是不是真的被捉了,根本沒聽清梨洛在說什麼,敷衍地“嗯”了一聲,梨洛便識趣地不再說話,添了酒之後就陪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