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然溜出去找工作的同一天傍晚,遊府小書房。
鄒鉉道:“少爺,林薇珏是去年年底進入林府做丫鬟的。當時她自賣其身,說自己是附近齊家莊人,原名是齊玉。家鄉鬧水災,她父母雙亡,她跟着莊裡其他人逃難出來的。當時她有路引證明,旁邊還有老鄉陪着,所以林家就買下了她。屬下調查過,去年,鄰縣幾個莊子確實發生過水災。現在屬下已經派人去齊家莊繼續調查了。”
遊逸嗯了一聲,示意鄒鉉繼續。
鄒鉉答道:“她……今日上午,女扮男裝,從遊府後門出去,到城東去了。有個道士追着要給她算卦,被她戲弄了一回。接着她進了幾家正在招人的商鋪,這裡是她進去過的商鋪名單,其中有家正好是遊家的商鋪。屬下問過,她確實是去找活兒乾的。”
遊逸輕笑着接過名單翻看。女扮男裝?戲弄算命的道士?
鄒鉉有些訝異,他很久沒看到少爺臉上露出這種笑容了,這讓他很難開口報告後面發生的事情。遲疑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午後她在街上和一個衣飾講究,相貌……頗美的男子說了會兒話……然後她就回來了。”
遊逸斂了笑容,微微眯起雙眼:“那個男子的身份?”
鄒鉉面有慚色,低聲道:“屬下的人跟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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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安語然無事,便坐在桌前隨意畫着畫。以前下班了上上網玩玩遊戲,很少有時間定定心心作畫,到了這異世,她反倒有很多時間畫了。她用不慣毛筆,便去廚房找來鵝毛,自制了鵝毛筆。遺憾的是沒有顏料,她只能畫畫素描或者黑白漫畫,無法上色。
貓大舒服地趴在她膝上,半眯眼睛,打着小呼嚕。狗二各種羨慕嫉妒恨,卻只能趴在她腳邊地板上,把頭擱在她腳背上,用一對哀怨的大眼睛看着貓大。
安靜的狗二突地跳到門口,“汪汪”叫了兩聲,又嗚咽着奔回安語然腳邊。
安語然擡頭看去,有點意外地瞧見門口站着遊逸。他來做什麼?他不是看不起她這個“丫鬟”嗎?
她淡淡地問:“遊少爺有什麼事嗎?”
遊逸邁步進屋,瞧見了她的畫,意外地挑了挑眉,拿起一張畫細細看了起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畫法。
這幅畫,一看就是那天遊湖時的風景,畫是純用黑墨而畫成,說是水墨寫意吧,卻寫實得彷如真實情境。說是工筆吧,卻不上一分色彩,而是純用黑色的線條所組成的畫面。那山看上去有重量有厚度,就如縮小了放在紙上一般,那湖面,彷彿真的有細碎的水波在盪漾。整幅畫便如一個縮小的黑白幻境!
安語然等不到他的回答,便無視他,繼續畫自己的。一時間房間裡靜了下來,只聽見鵝毛筆時不時在紙面上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若不是此刻看到她用鵝毛一筆筆畫着,遊逸根本不相信世上能有人用鵝毛畫出這樣的畫。她到底是什麼人?遊逸翻看着她之前的畫作,漫不經心地問:“你今天出去過了?”
安語然愣了愣:“你怎麼知道?”莫非白天他找過她?
遊逸沒回答她的問題,又問:“你出去做什麼?”
對他這種審犯人式的問法,安語然有些反感。然而畢竟是住在人家家裡,她因爲是女扮男裝,沒有從前門走,還是從後門撬鎖出去的,多少覺得有點心虛。因此她解釋道:“我去找工作,找到地方可住,就搬出去,不會再麻煩遊少爺你了。”
遊逸冷冷地說:“對外人而言,你還是遊家的人。你女扮男裝,一個人偷溜出去,到處找活兒幹,還當街和陌生男子說話。若是被人知道了你如此不守婦道,遊家顏面何在?”
安語然越聽越不對頭,他怎麼會知道她女扮男裝,又怎麼會知道她和美男說話?她皺眉問道:“你派人跟蹤我?”
遊逸冷笑一聲:“你把遊府的東西拿出去當了。這種行徑又算什麼?”
安語然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你既然送我了,那些衣服就是我的了。我也是爲了能找到事做,纔不得不當掉衣服去買男裝來女扮男裝的。”
“你根本沒有必要,也不應該去找事做。我早就對你說過,遊家不在乎多養一個閒人!”
“閒人?”安語然輕輕推開腿上的貓大,站起身面對遊逸:“我不會做個閒人,我有能力養活我自己。”
“你有能力?你找來找去也就跑堂、夥計……這些卑賤低下的活兒。”
“跑堂的怎麼了?憑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怎麼卑賤了?哪裡低下了?你遊少爺只不過有個富有的父親而已,你自己如果白手起家,能有今天的家業嗎?”
安語然越說越激動:“就算你父親,不也是靠着華親王的關係才能把生意做大並維持下去的嗎?”
遊逸冷然看着她,卻在她說到他父親時,一把撕了手中的畫稿,吼道:“你知道些什麼?你就敢這麼說?!”
安語然怒極:“你憑什麼撕我的畫?!”
她揚起手就扇向遊逸,手掌快到他臉頰旁時,卻被他一把捉住手腕。他動作好快!她試圖抽回手,手腕卻像被鐵鉗箍住一樣動彈不得。
她冷冷地說:“放手。”
遊逸臉色陰沉,修長的眉毛微微皺攏,鳳眸半眯盯着安語然。這女人竟然敢動手打他!而他居然會因爲她的一句話而情緒失控!
自從兩年前,父親突然病逝,他繼承遊家,獨自經營這麼多的產業。面對老狐狸,面對所有人,他已經習慣了,從來不會讓別人影響他的情緒,更不會表現出來。而自從這個來歷神秘的女人入府以來,他已經很多次失去冷靜了。他因爲她叫他相公而喜,他因爲擔心她落水而憂,他因爲她看着別的男人笑而妒,他因爲她的鄙夷而怒……
安語然又說了一次:“放手!”
她感覺到遊逸鬆了手上的力量,便用力抽回右手,忍着痛楚活動了一下手腕,拾起地上撕裂的畫,與桌上的畫稿一起疊好放入懷中。接着她用左手抱起貓大,喚了聲“狗二”就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