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天方微明,安語然便收拾好了背囊,喚上狗二, 出了驛站單間平房所在的小院。
王貴昨夜聽安語然吩咐過, 知道她急於趕路, 這時已經在大院裡備好了車馬, 正蹲在地上喝粟米粥, 見她出來了,便打招呼道:“姑……公子吃早飯不?粥還是熱乎的呢。”
安語然搖搖頭:“我去廚房買些餅就走。”
王貴趕忙幾口把碗裡剩下的粥喝完,把空碗放回廚房門口的大木桶裡。等安語然買完餅出來時, 他已經坐在馬車的駕座上,一切就緒了。
馬車駛出驛站大院, 安語然打開包餅的包裹, 拿出燒餅慢慢咬了起來。
敖天燁派來的人若是在榆雲鎮尋過她, 多半會去租車行打聽。她在租車行留下的信息是去蓮國,他們沿路向西追蹤, 總要在一路上的驛站、市鎮都找不到她蹤跡的情況下,纔有可能懷疑她走了其他方向。這就能爲她爭取數天時間,等到了連岐城……
她正想着,卻發現馬車剛剛駛出大院門口,就慢慢停了下來。
安語然嚥下口中燒餅, 有些意外地問:“貴叔?怎麼停了?”
王貴嘆口氣道:“安公子自己看吧。”
安語然探頭出去一看:“柯嶺?!”
他孤伶伶地站在從驛站大門出來的道路與官道交叉處, 一臉的疲憊, 眼神卻依然明亮純淨, 還帶着幾分倔強。
從那小鎮到這驛站, 馬車行駛了半天。柯嶺就是疾步追趕,也要走上將近八個時辰。也就是說, 爲了追上他們,他不眠不休地走了大半天加一個整夜!爲了守着她的馬車出來,他甚至不去驛站裡休息。
安語然膛目結舌地看着柯嶺走了過來,跨入車廂,把一個白色粗布包裹遞給她:“饅頭和烙餅。”
他一副剛剛纔離開去買了乾糧回來的樣子,就好像他根本沒有不眠不休地走了一百多里路一樣!
本來安語然是爲了不要牽連柯嶺,才選擇獨自離開。可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她突然有一種自己不告而別的行爲很對不起他的感覺,原先要說出口的勸解變成了一聲輕嘆:“你這又是何苦。”
柯嶺不接她的話,只說:“我知道你要去連岐,那錢袋先放我這裡,你要是再一個人先走了,我也僱輛車。”
安語然把包裹放在一邊,突然冷冷道:“我已經嫁過人了,就是那天在洞中,我向錢五打聽的那個人。”
聽她這麼一說,柯嶺一下子漲紅了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我,我知道。我不是爲了,爲了……”
安語然打斷了他的語無倫次:“知道就好。你一晚沒睡吧?先睡會兒吧。”
柯嶺鬆了口氣,把包袱枕在頭下,側躺在座椅上,合起雙眼,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王貴趕車的時候,其實挺無聊,一邊聽着安語然與柯嶺在車內的對話,一邊腦子也不閒着,就在車外瞎琢磨。
他心道原來這女的已經嫁人了,白天兩人同在一個車廂裡,晚上雖然是要了兩間單間,誰知道會不會半夜合一間。這事兒要是給這女的丈夫知道了,怕是難以收場。要是他婆娘敢這麼亂來,他肯定把她打一頓後直接休了!
車內的兩人自然不知王貴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柯嶺是在山中長大,質樸純真,雖然知道男女有別,但他心懷坦蕩,沒有非分之想,因此渾然不覺與安語然同車長途旅行有何不妥。
安語然則是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幾年了,對於這些應該避嫌的方面更加木知木覺。當然了,她即使想到了,也不會真的在乎。難道要她再花個幾十兩銀子僱輛馬車,讓柯嶺坐另一輛,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趕路嗎?幾十兩銀子,可是能讓普通人家過上一年挺滋潤的小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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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逸自到了蓮國境內,與接應的人匯合後,立時催促鄒鉉派人去岷國,到那處懸崖下找回安語然的屍首。
鄒鉉答應下來,十多天後,派去的人回來後,向鄒鉉報告說崖下不見少夫人的屍首。鄒鉉又拖了好幾日,遊逸天天催問,他眼見着再也瞞不下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請少爺治屬下之罪!”
遊逸詫異道:“你何出此言?”
鄒鉉咬牙道:“那日少夫人墜崖後,屬下見少夫人有死無生,後面殺手又追得緊,就沒有去崖下確認,直接帶少爺下山了。”
遊逸一下子臉色陰沉下來,雙手握緊了椅子扶手,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鄒鉉,責怪他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他閉起雙眼,長長地吸了口氣,艱澀地說道:“你先起來,這次派去的人有何發現?”
鄒鉉起身道:“回少爺,崖下並無少夫人蹤跡,只有一個簡陋土墳,立了一個無字石碑,裡面埋的是當時與少夫人一起墜崖的殺手,應該是被他的同伴埋葬的。除了這個土墳之外,其他地方再無掩埋痕跡。”
遊逸從椅子上俯身向前,一把拉住鄒鉉,急切地追問:“不見她的……屍首?他確定?可有仔細尋找?”
鄒鉉點頭道:“確實沒有。”
遊逸心中燃起希望,語氣不由得激動起來:“那麼說來,她沒有死?”
鄒鉉卻潑來一盆冷水:“未必,也許屍首被華親王的人帶回去了。”
遊逸道:“不管怎樣,總有些可能,鄒鉉,派人去附近市鎮找她,還有華親王那裡,也要調查。”
“是!”
又過去二十多天,經歷了漫長的等待,終於傳來了訊息,離那處懸崖三日路程的榆雲鎮上,曾出現過一個金褐眸色,身高約五尺左右的少女,她租了一輛馬車,馬車行登記的目的地,是蓮國都城。然而當探子再向蓮國方向的市鎮或驛站一路尋來時,卻找不到見過她的人了。
遊逸卻不氣餒,反覺振奮,至少知道她還活着,他就總有法子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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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路上趕得急,常常是天快黑了才歇息,天剛亮就出發,因此十多天後,他們就到達了岷國都城——連岐。到達的這天正好是新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
岷國多山且處內陸地區,因此都城連岐不像摩韻城商業味道那麼濃,往來的異地客商那麼多。但作爲一國之都,整個城市不但人口衆多,佔地廣闊,城中的建築與街道也比摩韻更多了幾分北國特有的雄渾氣魄。
安語然付了王貴剩餘車資十兩,又多給了二兩,囑咐他道:“貴叔,你回去後……你在連岐城買點好衣料、胭脂水粉什麼的,帶回去給你媳婦吧。你出來這麼久了,連過年也沒回家過,回去帶點好東西給她,也讓她高興高興。”
她本來想囑咐王貴回去後不要說出她的行蹤,若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去了蓮國方向,但轉念一想,若是敖天燁的人去王貴說的地方,一路都找不到線索,便會知道王貴說謊,說不定會遷怒於他,或是逼迫他說出自己下落,這就害了王貴。
何況他們一路行來,夜裡或住在驛站或住在市鎮上的客棧裡,若是有心詢問,總是能知道她往連岐方向而來的,也不怕王貴說什麼,便改了口。反正連岐城頗爲繁盛,出入的人又多,她在連岐城找個地方隱居起來,敖天燁的人沒這麼容易找到她,所謂大隱隱於市嘛。
王貴卻認定安語然這是要封他的口,不要對人亂說她與柯嶺的閒話。他喜滋滋地把銀子收入懷中,心道這次出門是趟美差,路上時間短了,銀子卻不少,還多了二兩打賞。
他笑嘻嘻地向安語然道:“謝啦,安公子。小的這就告辭了。”
安語然也笑着向他道別:“貴叔,告辭了。回去時一路小心。”
王貴點點頭:“好嘞。”說完便趕着車走了。
安語然與柯嶺帶着狗二向城中走去。客棧自然是不能久住的,太容易被找到了,但柯嶺這身獵戶打扮過於顯眼了,另外她的衣服是在榆雲鎮上匆忙買的男裝,其實並不合身。他們還是需要先找個客棧換了衣服,再作打算。
安語然尋到一處成衣店,替自己與柯嶺買了幾身北國風格、中檔價位、不太起眼的衣物,讓店裡的裁縫按自己的身材改小了。
在成衣店她還找到一種保暖的皮帽,護頰能遮住所戴之人的大部分臉,便買了兩頂。
就近找了家如福客棧,安語然換上新裝,對鏡一照。鏡中少年膚色略深,濃眉大眼,帶着灰色皮帽,圍着兔毛圍脖,穿着暗褐色的羊皮長袍,腳蹬黑色鹿皮長靴。
她滿意地笑笑,開門出去一瞧,柯嶺早就換好了衣服,也戴着頂皮帽,已經在門外等着她了。
兩人一狗離開客棧,在街上隨意逛着。安語然問過王貴,這個時代並無房產中介這樣的商鋪,但卻有一些消息靈通的地頭蛇,叫做掮客,做着類似中介這樣的生意。如果要找空的房宅買或是租,最方便的就是找到掮客,讓他們介紹。
然而這樣做的壞處也非常明顯,就是容易被敖天燁的人找到。
也有一些人家會在門外訂塊牌子,註明此宅出售或是出租。但是要找到這樣的房宅,就要一條街一條街地去搜尋。
安語然苦笑一下,還是決定要自己去搜尋空宅。
她準備離開這條商鋪林立的街道,去後面幾條街的住宅區,看到前面有個丁字路口便轉頭對身旁的柯嶺道:“我們走右邊,看看有沒有……”
背後突然有個人撞了上來。隔着背囊,安語然並未被撞疼,只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了一步。她有些警惕地轉過身看向撞她的人。
那人個子矮小,比安語然高不了多少,穿着件灰暗的舊袍子,頭髮凌亂油膩,臉有菜色,見安語然看向他,便陪着笑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安語然見他誠心道歉,也就笑笑道:“沒事。”
那人又道了句:“對不住。”匆匆轉身而去。
安語然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人本來不是和她同個方向的嗎?不然也不會從後面撞到她了,怎麼會向相反方向走去呢?她猛地站住了,再去摸背囊內,果然放着銀票的小包不見了。
那人是個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