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然在祭春神儀式的第二天上午, 待早朝完畢後,向岷皇求見。
岷皇雖然對羽然公主逃婚以及鬧出流言的事情非常惱怒,但自從知道這個三女兒修書給昰澄定侯, 建言細化聯盟書, 讓澄定侯大加稱讚後, 就知道這個女兒有些特殊, 雖行事大膽逾矩, 在國事上卻頗有見識。
他也有些疑惑,失蹤前的羽然雖然活潑好動,卻從沒有表現出這般的見識, 難道是自己以前對這個女兒還了解得不夠?又或是她經歷大難後,看待事物也透徹了許多?
岷皇正想着此事, 安語然已經進入房中向他行禮, 他便點頭微笑道:“坐下再說, 然兒此次求見,所爲何事?”
安語然待岷皇坐下後, 自己才坐下:“回父皇,然兒昨日在回宮的路上,見到一個乞兒,衣衫單薄,十分可憐。”
岷皇嘆了口氣道:“我國山地多而平原少, 瘠地多而肥地少, 自朕登基這幾年來, 一直着力興修水利, 鼓勵百姓拓廣農田, 減少農稅,希望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但天災難免, 一旦發生天災,總有鄉民流離失所,各州府都會將居無定所的流民儘量安置,卻總有照拂不到的。”
安語然點點頭:“父皇仁慈賢明,重視民生,令然兒敬重。然兒也想成爲父皇這樣的人,爲國爲民做些有益的事情。父皇與羣臣定國策,側重大局,細枝末節難免照顧不到。然兒身爲兒臣,自當爲父皇分憂。”
岷皇看了安語然一眼,疑惑地問:“哦?你要如何爲朕分憂?”
安語然道:“回父皇,然兒昨日回來後就一直想,這麼小的孩子,失去父母家庭的照拂,自己尚無能力做工,只能乞討爲生,若是有個地方能收留他,供他讀書,或是教他技能,這樣他長大以後,就能自食其力,安居樂業了。所以,然兒想向父皇請求一件事,求父皇答應然兒,興建一間書院,專門收留孤兒,教養他們,讓他們居有定所,學有所成。”
岷皇微點下頜:“這是好事,但興建書院的銀兩,從何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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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語然道:“回父皇,當從國庫出。”
岷皇搖搖頭:“我國不日將對韻國開戰,軍費支出非常可觀,哪裡還有多餘銀兩建書院收養孤兒?”
安語然昨晚已經考慮良久,對於岷皇會怎麼拒絕她設想了許多可能,也想好了該怎麼迴應,此時便道:“回父皇,然兒已經考慮過——首先,書院不需新建,購置舊宅,加以改造,就能省下不少銀兩,其後只需聘用先生與僕婦,以及日常飲食,所費不需太多。
其次,我國對韻國的戰爭中,將士難免傷亡,按例需給予陣亡將士撫卹金,這也是一大筆支出。不如改一下撫卹的形式,如果該將士有子嗣,那麼他的子嗣可以在書院中免費食宿,讀書。如果表現優秀,還可以給予一定的獎學金。
軍隊中許多二十出頭的人已經有了子嗣,何況普通士兵子女亦是兵籍,照以往的話,根本沒有機會通過讀書出人頭地,現在這樣,豈不是比單純給予撫卹金,更能解將士的後顧之憂,激勵將士的士氣?”
岷皇先是點點頭,隨後又開始搖頭:“目前來講,確實如此,但撫卹金畢竟是一次性給予,對韻國之戰也只有數年,戰爭結束後,書院卻還需維持支出,到時候銀兩又該從何而出?”
安語然道:“敢問父皇,國庫的銀兩從何而來?”
“自然是收稅而來。”
“這些銀兩又該用於何處?”
“用處繁多,比如官吏俸祿,修建道路、橋樑、水利,賑災,軍費,皇宮中各殿的用度等等。”岷皇板起臉來問道:“然兒這是在考較朕嗎?若是考較朕的話,這些問題又太簡單了,爲君者豈可不知?”
安語然急忙起身跪下:“然兒不敢,請父皇恕然兒無禮。”
岷皇本是板着臉,這會兒卻笑了起來:“然兒不用緊張,快快起身。朕也知你問這些自有深意,朕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
安語然站了起來,心中嘀咕,你還不是要擺擺皇上的威風、父親的尊嚴嘛,害我不得不多跪一次,臉上還是恭恭敬敬的:“然兒想說的是,如父皇剛纔所說,國庫中的銀兩取之於民,當用之於民。官吏俸祿,修建道路、橋樑、水利,賑災,軍費等等開支,都是爲國爲民,唯獨皇宮內的用度,不屬此列。
然兒想,只要在皇宮用度內稍微節省,大家每年少做幾件衣服,少打幾件首飾,甚至少點幾盞燈,所省費用,就足夠維持書院一應開支。
而書院內並非白白養活這些孤兒,他們並無家事幹擾,可以比普通人更專注於求學,其中定有聰慧人才,這些人本來孤苦伶仃,全靠父皇恩典才獲得了讀書的機會,自然會感佩皇恩,盡力爲國效力。目前來說,父皇只是小小付出,但數年之後,就可見功效,於國於民都大有好處。”
岷皇略作沉吟後,慢慢說道:“這確是好事,朕准許此事。不過……然兒,你是從何處瞭解這麼多國事的?”
“其實女兒只是想要說服父皇開書院的事,昨日便先去問過三皇兄,這些都是三皇兄教然兒的。”安語然心中暗想,羽澈啊,對不住了,黑鍋只能找你來背了。
岷皇心道那個讀書成癡的兒子,要擺這些道理出來倒也容易,難怪羽然今日說起來頭頭是道,原來是事先找羽澈商量過了。他捋了一下鬍子道:“雖然朕答應了此事,但然兒身爲女子,且並未出閣,不宜拋頭露面,還是將開書院的事交給別人去辦吧。”
安語然道:“父皇,然兒既然已經聲名受損,此生也難有好婚事,倒不如一生不嫁,爲國爲民做些好事,也不枉此生了。”
岷皇皺眉道:“胡鬧!小小年紀說什麼一生不嫁,何況先前只是流言,過陣子大家忘了也就忘了。你若是拋頭露面去操辦書院之事,豈不是落人口實,反叫別人信了之前的流言嗎?”
安語然也知岷皇不會輕易答應自己:“父皇,那然兒就不自己出面,但需找個然兒能信任的人,諸事委託他去做,然兒只在幕後出謀劃策,這樣總行了吧?”
岷皇緩和了臉色,點點頭:“這樣倒是可行,然兒你所說的信任之人,可有人選?”
“然兒想請三皇兄替然兒出面。”
“澈兒?他向來恬淡喜靜,不愛與人多打交道,他會願意替你出面?”
“三皇兄已經答應然兒了。”來求見岷皇之前,安語然就與羽澈談過,羽澈並無一絲猶豫便答應了,不過安語然真正所想的是,只要羽澈外出,她就可以女扮男裝跟着出宮,至於到時候誰纔是真的出面,岷皇哪裡會知道。
岷皇對於羽澈會答應此事略有些詫異,不過還是微笑着點點頭:“那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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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安語然找到羽澈:“三哥,今天我們就去找適合辦書院的地點吧?”
“我們?”羽澈合起手中書卷,有些詫異地問道:“不是說由我出面嗎?”
安語然莞爾一笑:“你不是不喜歡這些瑣事嗎?何況你去找了,還要回來和我說一遍,不如我跟着一起去,當場拍板,省時間省功夫。”
羽澈舉起手中書卷,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昨日你來找我商量時,我還道你變得老實了,誰知還是沒改這性子,怕是你早就想好這麼做了吧?”
安語然輕吐舌頭:“你讀了這麼多書,總該讀到過一句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
羽澈笑着搖頭道:“我可從來沒有讀到過這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今日我是第一次聽說。”
安語然有些訝異:“第一次聽說?”
“是啊,你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看起來這個時代還沒有這句話,安語然道:“忘了哪裡看到的,三哥忘了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
羽澈道:“羽然,你……有些之前的事還記得吧?”
安語然微微一驚,瞧了眼羽澈,他眼神清明溫和,還帶着絲笑意,安語然卻覺得自己彷彿被他看透了似的,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
羽澈自然不會猜到她是穿越而來的,想來是以爲她明明記得以前的事,卻裝作不記得。然而事實是,她確實是裝作不記得,卻真的是不知道以前羽然公主身上所發生的事。
她知道,這時候沉默得越久,就越是能印證羽澈的猜想,他一定還只是猜測,拿這話來試探她,可是她雖然知道不該沉默,卻還是愣了許久,才勉強笑了笑:“好在我記得以前認得字,還有以前學到的一些東西,不然就變傻子了。但是人啊事啊,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奇怪吧?好像有些事我不想記得似的。”
羽澈也不再追問,看向門外,庭院裡栽着一顆老梅,此時正當殘梅已凋零落盡,新芽還未萌生的時候,只有那遒勁的黑色枝條,縱橫伸展向那青空之中。
他看了一會兒,淡然道:“有些事,不記得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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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語然把隨侍的兩個宮女打發回華辰閣,自己進入內室換上侍衛的衣服,出來後,羽澈瞧了她這般模樣,不由失笑道:“衣服太大了吧?”
安語然卷着袖子:“光從這句話就看出三哥你是個老好人,只說衣服太大,不說是我個子太小。”
羽澈嘆了口氣,扶額道:“我怎麼會答應你,陪你這般胡鬧的?”
安語然嘻嘻笑道:“因爲你是我三哥啊。”
羽澈又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搖頭道:“你這身打扮不行,反而顯眼,不如改穿普通男裝,到時候也方便說話。”
安語然微微皺眉:“可是我沒有準備啊。”
羽澈勸道:“今日就算了,我命人去買些適合你穿的男裝,明日再去選址吧。”
安語然照着鏡子上下看了看,自己這個“侍衛”確實不像樣,如此瘦弱矮小的侍衛,是如何被選進宮來,護衛皇子的?就是走後門也不能這麼離譜吧?她不得不放棄了今日就出宮的打算,和羽澈商量起聘用老師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