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文啊,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啊,以後,那個司機愛說啥說啥,你不要跟他置氣。”
院長辦公室裡,陳平志一邊抽着煙,一邊朝坐在沙發上的孫立文說道。
“陳院長,我不是置氣,你看那個司機,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又愛裝象。照他的說法,闌尾炎都是小病,如果治好了那是應該,如果出了一點兒差錯那豈不是都是我們背黑鍋?再說了,這種場合,他一個司機有什麼發言權?”
孫立文氣呼呼說了完一席話,才把手中的煙點上。
“司機?”陳平志略帶深意地看了孫立文一眼,“立文,你是搞技術的,官面上很多事兒你都不瞭解,這個龔海,可不是司機那麼簡單。”
“不是司機?”
“是啊。大部分人都以爲龔海只是劉市長的司機。但是,你反過來想一想,一個如此愛多嘴的司機,爲什麼還沒有被開除呢?”
“這……”經過陳院長的提點,孫立文這才發現其中的確蹊蹺。
“其實啊,龔海和劉市長,還有另外一層關係。”
“什麼關係?”孫立文抽菸的動作停頓了,他望着陳平志神秘中透着曖昧的表情,腦袋裡不知怎麼就蹦出了一個想法:難道龔海是劉市長的私生子?
“哈哈。別瞎聯想啊。”陳平志看着孫立文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已經被自己帶偏了,於是放聲一笑。“其實,龔海的母親,是劉市長的表姐,按照輩分來算,龔海應該是劉萬忠的表外甥。如果不是這層關係,龔海這種張揚的性格,早就被開除一百回了。”
“原來市長的外甥。”孫立文夾着煙,不屑跟着笑,“還是個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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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龔海的性格爲人,劉萬忠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在孫立文的會診結束之後,他便把龔海叫到身邊,叮囑道:“小海,這裡是醫院,不是市**,對人都客氣點。記住,要是有跑腿的活,你就自己去或者安排小張去,不要指使醫生護士,明白麼?”
龔海表面上點頭稱是,心裡卻藏在一萬個不服氣。
在他看來,市長能來此看病,是你孫立文乃至整個長鬆醫院的榮幸,你們有什麼理由不好好伺候着?暫不論市長手中的權利對醫院造成的影響,就單說市長給長鬆醫院普外科帶來的廣告效應,那絕對也是不可估量的。
你孫立文算個屁?跩個跟二五八萬似的,你以爲濱海市就你一個技術高的醫生?
在報復心理的指引下,龔海尋找着機會。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個。
劉市長的各項檢查結果出來之後,決定第二天一早進行手術切除闌尾,就在孫立文向市長以及市長愛人韓婧介紹了微創手術切除闌尾的一系列好處以及術後安排之後,龔海卻找了個機會,悄悄向劉市長及其愛人報告:
長鬆醫院裡,闌尾炎手術做得最好的並不是孫立文。
“那是誰?”正坐在牀邊給丈夫按摩輸液手臂的韓婧急忙問道。
對於龔海的言論,韓婧很是驚訝,身爲科主任的孫立文,手術竟然不是最好的?
“舅媽,我讓內部人打聽了一下,目前,長鬆普外科闌尾炎手術做地最好的應該是劉成勳,他是楊教授的學生,現在也是教授級別。”
“行了,小海,你不要因爲之前孫主任說了你兩句,你就藉此詆譭人家。”躺在牀上的劉萬忠閉着眼道,“如果手術不是做得最好,他這麼年青能當上長鬆普外科的主任?你以爲長鬆普外科的主任是誰都能當的?”
被說中了心理,龔海有些惱羞,不過,他當然不會就此放棄。因爲他想報復孫立文不假,但是,關於劉成勳闌尾炎手術做得比孫立文好這一點,卻當真不是他信口胡說的,所以,他立刻像受了委屈一樣道:“表舅,我能拿這種事兒開玩笑?這可是往你身上動刀子啊,我怎麼也不至於這樣混吧?我早就打聽明白了,孫立文之所以當上了科主任,是因爲微創手術做的好。可是,對於切闌尾來說,還是直接開到切靠譜啊,現在人家技術好的醫生,切一個兩釐米的小口,就能把闌尾切出來。微創手術,還要在肚子上打三個眼兒呢。”
“行了,你又不是醫生,不要把一些道聽途說的東西搬到我這裡來。”聽着龔海的論調,劉萬忠有些不耐煩了,“採取什麼手術方式,當然要聽醫生的,難不成聽你的?”
聽了這話,龔海滿臉委屈看着韓婧,韓婧想了一下,拍了拍丈夫的肩,“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往你身上動刀子啊,謹慎一點沒什麼錯。我看,還是問問別的專家的看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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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成勳回到家中,廚房裡響着炒菜的聲音,他掛起外套換上拖鞋,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把電視打開,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之中。
沒一會兒,圍着圍裙的程月端着兩盤炒好的菜放到了廳裡的餐桌上。
“老劉,今天回來這麼早?看來白班沒有患者啊?”
“不是沒有,是沒收。”劉成勳抱着頭把身體靠在沙發上,“今天市長住進我們科了,院裡爲了讓市長休息好,整個那層樓都清空了,急診也暫停收普外科患者了。所以就閒了。”
程月聽說市長住進了普外科,立馬來了興趣,她顧不得摘下圍裙就坐到了劉成勳身邊問道,“哎,老劉,市長什麼病啊?”
“闌尾炎。”
“要手術?”
“嗯。”
“誰給做?”
程月的這個問題,讓劉成勳停頓了一下。
“還用問?重要人物手術,當然是科主任做。”劉成勳拿起遙控器,不停換着臺。
程月看着丈夫的言行,突然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了。她纔想到,按照丈夫的性格,如果要是他將給市長手術的話,那剛纔自己在廚房時就應該聽見丈夫的聲音了。
劉成勳並沒有隱藏自己的不快。
圈內人都明白,能給市長手術,與錢無關,完全是一種榮譽上的象徵。就像如今的普外科,誰給市長做了手術,誰就將被定爲長鬆醫院普外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把刀。
“老劉,先吃飯吧。”
“我不餓,你先吃吧。”劉成勳繼續盯着電視機。
程月看着丈夫,微微搖頭,輕嘆之後,她選擇岔開話題。
“老劉,咱兒子今天從澳洲來電話了。”
“兒子來電話了?”劉成勳果然把目光從電視上移開,“他說什麼了?”
“兒子說那邊現在都挺好,啥也不用咱們擔心。”
“錢夠用不?”
“他說夠。不過,我怕他虧着,今天又給轉過去5萬。”
“嗯。”劉成勳用一個字表示對妻子做法的贊同。
程月端起碗,笑着瞅了丈夫一眼,“你不是一直嫌我太慣着兒子麼?總給錢,這會兒怎麼不說了?”
“國內國外能一樣?”劉成勳來到桌前,抄起筷子夾了兩口菜,“這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身上有些錢還是好過些。”
“是啊。”程月盯着自己面前的米飯愣神,“也不知道澳洲有沒有咱家這樣的米飯。”
劉成勳和程月的飯剛吃到一半,沙發旁的座機電話響了,程月過去接起電話,說了兩句之後,臉色一變,看向正在吃飯的劉成勳,“好的,您等一下,我這就去叫老劉。”
“誰?”劉成勳發現了妻子的異常,忙問道。
程月捂住電話的收聲筒,直盯着丈夫低聲道,“是,劉市長的愛人。”
劉成勳心裡一震,忙放下筷子起身,“劉市長的愛人找我幹什麼?”
程月腦袋裡轉的飛快,她閃念之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老劉,你先接電話。”程月把電話遞給丈夫時,目光裡帶着鼓勵。
劉成勳疑惑着把電話聽筒放到耳邊,裡面傳來一個十分禮貌的聲音。
“是劉教授麼?”
“是,你是……”
“我是劉市長的愛人,我叫韓婧,很抱歉,打擾您了劉教授。”
“不不不。”劉成勳急忙說了三個不字,“不打擾,您有什麼事,儘管說。”
“嗯。那我就不客氣了。劉教授,我丈夫的病情,您還了解吧?”
“嗯,瞭解。”
“手術是必須的了吧?”
“是的。手術切除是一勞永逸的方法,如果保守治療,以後很可能再犯。”劉成勳如實道。
“那麼,以您的經驗看,是開刀好呢,還是微創好。”
當問到這個問題時,劉成勳的呼吸有些不穩起來,因爲他已經明白,這個問題的結果,很可能將會直接決定給市長進行手術的人選,說微創好,當然由孫立文做,而如果說開刀好,那手術的人選極有可能定在自己頭上。
在心底,劉成勳當然很想給市長做這個手術,但是,他也明白一個道理:即使與孫立文再不和,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做出故意拆臺的行爲。這種行爲在醫療界看來是最令人不齒的。
劉成勳尋思了一下,“嗯,怎麼說呢。其實各有各的好處……嗯,打個比方……發病的闌尾,就像一個罪犯,傳統手術方式就像老警察破案,在肚子上切一個小孔,然後依照痕跡追蹤闌尾,將其抓獲;而微創手術就像一個新警察破案,先在肚子上打三個孔,高科技監控下,佈下天羅地網,直接讓罪犯無所遁形。反正,無論哪種方法,只要能抓住罪犯,都是好方法。”
劉成勳臨時想到的這個比喻,其實並非自己原創,而是一次開會時他聽於鵬偉說的,如今恰好借來一用。
韓婧仔細分析着劉成勳的比喻,略有些不解問道,“劉教授,恕我話多。既然老警察開一個口子就能找到罪犯,那又何必讓新警察在肚子上打三個孔?”
劉成勳呵呵一笑,“開一個口子找罪犯,老警察依靠的是經驗和技術,但也有失手的時候啊。同樣,新警察依靠先進的監控設備找罪犯,那成功率自然高多了。但同樣,成功率也並非百分之百。”劉成勳頓了頓,繼續道,“就像微創手術的簽字,最後永遠跟着一條,出現意外情況微創手術隨時要轉爲開腹手術。”
韓婧舉着電話,心悅誠服點點頭。孫立文的確和她說過,有一種概率極低的可能就是如果微創手術遇阻那就要轉爲開腹手術。
又聊幾句,劉成勳言辭含糊,始終未明說究竟是傳統手術好還是微創手術好,但是,韓婧也是精明之人,她雖然一直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不過,她從劉成勳曖昧的態度之中,看出他還是有些推崇傳統手術的。畢竟,傳統手術已經有100多年曆史,技術方式成熟,療效確切,而微創畢竟是新鮮事物,雖然先進,但還是有一定的實驗性。
其實,相對微創,傳統手術最大的優點劉成勳根本就沒提,那就是---省錢。
當然,堂堂市長看病,劉成勳不能提費用問題,因爲這個費用,醫院收不收還不一定。
即使收了,也有的是人打破頭搶着來交。
談聊之末,韓婧已經拿定主意,不過保險期間,最後,她還是用輕鬆詼諧的口吻問出了一個相對嚴肅的問題。
“劉教授,您也算老警察了吧,如果您只開一個小口,找到罪犯的機率有多高呢?”
劉成勳深吸了一口氣,他明白,這問題,很關鍵了。
他轉頭看了看一直在旁邊聽電話的程月,看到了她眼中的期望鼓勵之光,於是,他吐出了深吸的那口氣,說出了三個清晰的字。
“非常高。”
“哦……那就一切拜託您了,劉教授……”
掛斷電話之後,程月的興奮之情在臉上展露無疑,可是,劉成勳卻仍沉浸在剛纔電話對話時的每一個細節之中。的確,通話的最後,他並沒有任何吹噓,切個小口找到闌尾,是他曾經幾乎閉着眼都能完成的手術。
然而眼下,他卻說不清爲什麼,總覺有一種難以言表的不安籠罩在周圍,讓他有些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