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後,前來檢查的武區長到了。
武區長本名武克龍,是孫立文所在第五監區的監區長。
正如那名獄警所說,這個武克龍身材高大魁梧,走起路虎虎生風,的確怎麼看都不像一個病人。
只見那武克龍滿臉嚴肅圍着監房轉了一圈,按照平時規律,他會在這時問犯人幾個問題,可是今天的他,似乎滿腹心事,竟沒有問任何囚犯問題,便轉到門口準備離開了。
見此情形,那張隊長自然滿心高興,因爲他知道武區長最近因爲那怪病而心情不好,一旦問了什麼問題而犯人應付不好,武區長必然發火,到時自己也不免受牽連。
但現在看來,這些擔心似乎有些多餘了。
可是,就在那張隊長滿心歡喜準備送武區長離開時,孫立文卻突然挺起胸膛,鼓足勇氣喊了聲,“報告武區長!”
這一聲,把所有人都驚住了。
只見那武克龍把剛剛邁出監房的腳又收了回來,轉身冷冷看着孫立文。
武區長不說話,所有人也不敢說話,整個監房,突然陷入了可怕的安靜。
那監房的其他犯人看着孫立文,不約而同替他捏了把汗,因爲張隊長早就下了命令,區長不提問的話,任何人連個屁也不許放,這個孫立文,難道活膩了不成?
孫立文見所有目光都聚向自己,那張隊長的眼神更像要吃人一般,便知道眼下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所以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報告武區長,我認爲,您的病不是哮喘!”
聽見孫立文的話,武克龍臉色頓時由冷酷轉爲鐵青,他狠狠瞪了張隊長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憤怒責備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犯人怎麼知道我的病!
那張隊長也是被武克龍的臉色嚇到了,忍不住拎着警棍朝孫立文走去,“孫立文!你胡說什麼!監房的規矩我是不是得重新教你一遍!”
眼見自己又要捱上一頓打,孫立文連忙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住手!”
武克龍終於發話了。只見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孫立文,然後再次狠狠瞪了張隊長一眼,轉身扔下一句話,“把他帶到我的辦公室。”
監區長髮了話,張隊長再氣憤,也只能強忍着收起警棍。
只見張隊長卸下隨身的手銬,給孫立文銬上的同時,在他耳邊低聲狠狠道,“孫立文,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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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戴上手銬和腳鐐的孫立文,在一名獄警的引導之下,來到了監區長的辦公室。
打開辦公室的門,裡面桌椅書櫃齊全,和普通辦公室沒有什麼兩樣。
此時,辦公室內空無一人,那名獄警把孫立文領了進來,指了指辦公室中央的位置,命令道,“你就在這裡老實站着,等區長回來。不許走動!不許動任何東西!”說完,那獄警轉身離開辦公室。
孫立文老老實實站在辦公室中央,一動不動。
他環望着辦公室裡的一切,回想着自己曾坐在辦公室裡給人看病時,病人以及家屬那尊敬有嘉的眼神,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心中唏噓不已。
孫立文站了大約20分鐘,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手臂上搭着外套的武克龍匆忙走了進來。
武克龍撇了孫立文一眼,指了指不遠處的沙發,淡淡吐了一個字,“坐。”
孫立文擔心自己沒聽清,站在原地也不敢動,直到武克龍坐上辦公室正中的位置,又清晰說了句“讓你坐你就坐”,他才慢慢走到沙發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武克龍雖然讓孫立文坐了下來,但是說話的語氣並不友好,“孫立文,我知道你進來之前是長鬆醫院普外科的科主任,可是,呼吸科方面病,你也懂麼?”
“懂一點。”孫立文正襟回道。
武克龍眯起眼看着孫立文,冷冷道,“你知道麼?我的病,已經一年多了,期間我去了很多大醫院,呼吸科的專家也是見了無數,包括你們長鬆醫院的呼吸科,我也是常客。這麼多醫生和專家,都對我的病束手無策,你一個幹外科的,也敢來指手畫腳?”
面對武區長的不屑和質疑,孫立文慢慢回道,“武區長,關於是否專業的問題,我想可以先放一邊。現在就您的病情,我想問幾個問題可以麼?”
“行。你問吧。”武克龍端起胳膊。
“您的病,是不是從來只有夜間發作,白天一次也沒有過?”
“是的。”
“是否每次夜間發作的時候,都是夢中驚醒,十分突然,咳嗽得非常猛烈,喉頭髮緊,感覺自己快要被憋死一樣,噴哮喘藥也不好使,有時甚至需要通過捶胸頓背,下地蹦跳才能緩解?”
聽見孫立文的話,武克龍一驚,因爲他看病這麼久,還沒有一個醫生或專家能如此準確地說出自己的症狀!
於是武克龍連忙把手扶到桌上,急切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樣!”
說起自己的病,武克龍當真是飽受摧殘,從一年前開始的偶爾發病,到如今的幾乎天天發病,他簡直要被折磨瘋了。每次,半夜突然憋醒,他都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一隻無形的手生生扼住,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乾咳,甚至咳出血。無數次進醫院,要麼診斷不明確,要麼懷疑哮喘,開了各種藥,吃了也不見好,半夜照常發病。中醫試過,偏方試過,通通不好使。最後,武區長的愛人逼於無奈,甚至去廟裡求了大師,大師說家裡有冤魂作祟,給其開光了一個價值幾萬的桃符,配掛在胸前。可是,該發病還是發病,一發病,就如厲鬼索命一般。
僅僅三天之前,武克龍又見了一個呼吸科的專家,專家看了他的檢查報告,還是懷疑哮喘,並表示這種哮喘病目前無法治癒,所以武區長也放棄了希望,現在,他每晚睡覺前都會把遺囑壓在枕頭底下,以防止自己突發不測,來不及交代後事。
而眼下,孫立文的話,又讓本已心灰意冷的武克龍看見了些許希望,叫他怎能不激動?
“孫醫生,您說如果這不是哮喘,又會是什麼病?”急切之下,武克龍面對自己監房裡的囚犯,竟然用了“孫醫生”這樣的尊稱。
孫立文吐了口氣,緩緩說出心中藏了許久的那個診斷,“武區長,我懷疑您患的是:胃食管反流病。”
“胃……食管……反流病?”武克龍重複了一下這個拗口的病名,“這是一種什麼病?”
“簡單通俗的說。就是因爲食管功能的一些異常,導致胃內的一些液體順着食管返了上來。”
“這不是就是人們常說的‘返酸水’麼?”武克龍皺了皺眉,對這個診斷有些懷疑。
“是的,您說得很對。”孫立文點點頭,“大部分患了這種病的病人,都會出現反酸胃痛的症狀,可是,也有少數病人沒有上面的感覺,卻因爲返流液刺激到咽喉部的黏膜,而產生喉痙攣這種引發窒息的症狀,臨牀上和哮喘的症狀十分相似,容易混淆。但是,兩者並非沒有區別,哮喘病雖然也常在夜間發生,但是患病時間長的人,總會有那麼幾次例外,發生在白天。而胃食管反流病引起的呼吸困難,幾乎不可能在白天發生,因爲患者只有在長時間的平臥狀態下,纔可能發生胃液返流到喉部,引發喉痙攣。”
聽了孫立文長篇分析,武區長瞪圓眼睛,“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個醫生看不出來可以理解,十個醫生還能看不出來?那些醫生,可都是專家級別的啊!他們都是白吃飯的麼!”
“武區長,您也不用發火。”孫立文又安慰道,“這種病例非常少見,我幹了這麼長時間,也只接觸過五六個而已。而且,這樣的患者,經常會因爲反覆的誤吸,導致了氣管和肺部的感染,經過驗血和X線檢查完全類似哮喘。如果恰好您也是這種情況的話,那些診斷哮喘的呼吸科醫生就不能算誤診。充其量,只能算病因沒找到而已。”
聽了孫立文通俗的解釋,武克龍漸漸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了。
“孫醫生,那請問,如果我的病真像您說的那樣,應該怎麼治?”
“治療先不說,首先,我們必須要找到確鑿的診斷依據。”說話間,孫立文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氣度,“我建議您抽空去趟醫院,記住不要再去呼吸科,而是直接掛消化科,做一項名爲‘食管24小時PH監測’的檢查。這個檢查結果,會驗證我的推斷是否正確。”
武克龍默唸了幾遍那檢查的名字,然後起身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等不了,我現在就去。”
迅速穿好外套之後,武克龍喊來了在門外待命的獄警,讓其把孫立文送回監房,並嚴肅說了八個字,“好好照顧,不許爲難。”
那獄警得了命令,正想問究竟怎麼個照顧,無奈那着急看病的武克龍卻頭也不回噔噔噔幾步便下了樓梯,消失沒影了。
獄警不敢追上去問,回到監房和張隊長一說,張隊長也摸不清武區長這個“照顧”究竟是什麼標準,於是索性給孫立文弄了個病休,在監區的醫務室裡呆了一天,什麼活兒也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