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讓自己從死亡陰影中走出來的恩人,武克龍當然要報答。
就在武克龍出院沒幾天,孫立文便被調到了監獄的衛生所勞動,在那裡,勞動相當輕鬆,工分卻是滿額。孫立文每天的任務就是打掃一下那裡的衛生,然後幫助那鄰近退休的老丁醫生給犯人聽聽心率,量量血壓之類的。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自從武克龍的病完全康復之後,那整個監區的獄警及其他工作人員便對孫立文信任不已,但凡自身或者親戚朋友患上了與外科有關的疾病,幾乎都會到衛生所裡來諮詢孫立文。
一時間,監獄的衛生所竟然成了孫立文的私人診所。
最誇張的一次,是那武克龍的老丈人患了胃癌,武克龍的愛人竟然領着父親,攜帶着各種檢查和病例,親自來監獄衛生所請孫立文過目,以確定手術方式。
就這樣,隨着孫立文的名聲漸漸傳開,幾乎每天都會有找他看病的監獄工作人員,那老丁醫生見此情況,便索性把衛生所裡的全部事情都交給了孫立文,自己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愛來不來,倒也落個快樂悠閒。
對此,就曾有兩個獄警開起玩笑。
一個說,咱們監獄這衛生所可真是好,頂級專家坐診,不用掛號,不用排隊,看病態度還好。
另一個說,是啊,這麼看,只要把所有專家關進監獄裡,咱們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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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文憑藉自己的技術,漸漸獲得了監獄所有工作人員甚至犯人的認可,因此,他的監獄生活便舒服了許多,接下來的日子裡,再也沒有人動過他一手指頭。
就這樣,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了。
在這三年裡,孫立文因爲表現良好,前前後後累積減刑兩年---監獄內所有的人都明白,這已經是武克龍能力範圍內最快的減刑速度了。
監獄的衛生所內,每天都有報紙供應,所以,孫立文總是可以第一時間得知監獄之外發生的一些事。
就像到了第四年的春天,外界的醫療圈發生了一件轟動全國的事情:
一個叫杜力的教授,從中藥蒿草中提取了一種叫做雙青素的化學物質,針對瘧原病有奇效,拯救了百萬剛果洲人,被國際授予規格最高的雷貝爾醫學獎。
消息一出,舉國振奮,這可是國人的第一個雷貝爾醫學獎啊!
一時間,各種充滿讚譽的報道四處紛飛,而前段時間備受爭議的中醫學者們似乎也揚眉吐氣,誰還敢說傳統醫藥無用?誰還敢提廢醫驗藥?
幾天之後,孫立文從報紙上,又知道了一件讓他內心始終無法平靜的事情:長鬆急診女醫生楊曼麗,因醫患糾紛,被患者家屬用刀刺傷。
說起事件的起因,非常大衆。
一名80多歲的老太太,多天前便出現了呼吸困難的症狀,老人的子女便給她喝補肺湯,吃消炎藥,結果,治了半個月,症狀一直不見好,直到有一天,那老太太突然嘔了一大口血,接着便人事不省。老太太的子女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把老太太送進濱海市第三醫院。
到了急診室,急診醫生經過一番檢查之後,立刻向家屬下了病危通知,並在那病志本上寫下了一連串診斷:消化道出血,二型呼衰,冠心病,心衰,腎衰,高血壓病,糖尿病……
但是,對於醫生的這些交代和診斷,老太太的子女並不認可,他們認爲老人並沒有那麼重,急診醫生就是嚇唬人而已。
那急診醫生也不傻,見家屬各種牴觸和懷疑的態度,便知道這老太太接手不得,弄不好就是一身麻煩,於是趕緊轉換語氣說:我們醫院這水平有限,如果您們真爲老太太好,可以轉更大的醫院,比如中心醫院,長鬆醫院。
就這樣,家屬又叫了救護車,將老太太轉到了長鬆醫院。
彼時長鬆醫院急診室值班的醫生,正是楊曼麗。那楊曼麗大概看了一下患者的情況,又一翻那濱海三院所寫的病志,然後直接告知家屬:老太太病情危重,建議立刻氣管插管,並馬上進入急診重症監護室。
老太太子女一打聽重症監護室一天的費用要幾千乃至上萬,而且大部分自費,馬上拒絕了這一建議,並要求楊曼麗給老太太輸點營養液就行。
對於這種情況,楊曼麗當然不是第一次遇見,對於那些病情進入終末期的老人,很多家屬會選擇放棄治療或者半放棄治療。
楊曼麗讓老太太的子女簽了各種字以及免責聲明之後,便給老太太開了一瓶能量合劑,讓護士給滴上,自己便去忙別的患者了。
正常來說,這種情況在各大醫院十分常見,對於那些病入膏肓臟器衰竭的老人來說,再多的醫療措施雖然可能延續生命,但卻意味着更多的痛苦。所以,如果患者家屬和醫生能夠相互理解,相互信任,讓老人自然離去無疑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但現實問題是,醫生是一個醫生,家屬卻並不是一個。
就在那老太太呼吸漸漸消失之時,失聯好幾個月的老太太的小兒子突然出現在了急診室裡。
眼見老母親病危,身邊卻沒有醫護來救,一身酒氣的小兒子登時火冒三丈,連勝怒喝,彷彿在那刻,整個急診室裡只有他一個孝子。
那老太太的子女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混不吝的人物,已經進過幾次班房,所以誰也不敢來勸,更不敢提簽字的事情,面對弟弟質問,只喏喏說醫生不給搶救。
這一句,又如何了得?
那小兒子掏出隨身的摺疊刀,便向那急診臺奔去……
話說,從那小兒子怒吼,到掏刀,再到刺進楊曼麗的腹部,中間有十幾分鐘的時間,現場的兩個保安也早已看在眼裡,可是,爲何卻依舊沒能避免楊曼麗的厄運?
原來,就在那刀子被掏出的一刻,那兩個保安竟然閃到了一邊。事後,有聲音質問保安的無作爲,可是,那保安的回答卻讓更多人沉默。
誰,會爲了一個月2000元的工作去拼上性命?
……
放下報紙,孫立文陷入長思。
又過了一個月。
這天上午,武克龍去監區檢查,返回之後順便來衛生所測了個血壓。
測完血壓,武克龍一邊套上袖子一邊向孫立文道,“孫醫生,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說,上頭最近正派人下來調查新醫改的成果,並去各個醫院採集合理化建議,我在想如果你有什麼好的想法,不妨寫下來,我找個渠道替你交上去。”
“武區長,這是做什麼?”孫立文一邊收拾血壓計,一邊疑惑看着武克龍。
“這你就不懂了。”武克龍接道,“如果你所提的建議一旦被採納,那就算技術革新,就算對社會有貢獻。我可以根據這個,給你申報更多減刑。”
在獄中三年,孫立文已經得了武克龍不少照顧,如今見武克龍依舊還惦記着給自己減刑,孫立文心中感激之情無以復加,他緊緊握着那血壓計,由衷說道,“武區長。多謝你這麼幫我。”
“你不是也治好了我的病麼?”武克龍一笑,一個個扣着釦子,“當然,我幫你,並不只因爲你治好了我的病,而是我發自內心感覺,像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一直呆在監獄裡,實在是國家和社會的一大損失。”
轉身離開前,武克龍看着孫立文,歪了歪嘴角,淡淡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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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眼下的這個機會,孫立文當然格外珍惜,之後的數天,無論是在衛生所裡,或是在監房的牀上,無論是在吃飯,或者如廁,他的腦袋裡,都在不停構思着文章的內容。
他最開始的想法是,所寫的東西要儘量切合實際,引人注意,同時還要含蓄,適可而止,這樣,他既可以提出很多寬泛的合理化建議,配合自己的減刑,又同時不至於得罪太多人。
可是,幾番草稿下來,他便發現了一個問題,那些寬泛的東西,並沒有太多意義,甚至有些所謂合理化建議,連自己都不知所云。
這天,又一次坐在衛生所的桌前的孫立文,對着那摞草稿紙愣了很長時間之後,突然起手,將那數天來的努力統統撕成碎片。
算了,既然是提建議,那就一針見血吧,至於後面,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想到這裡,孫立文重新執起筆,在那嶄新的一頁稿紙上,唰唰唰不停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