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當尚震正坐在浴缸裡邊泡澡邊閉目養神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尚震慢慢睜開眼睛,四下觀察了一番。
他起身邁出浴缸,從那架子上扯下浴巾,粗略擦了擦身體,然後將浴巾圍在腰上,便去開門。
門剛一打開,只見周華捂着嘴便衝了進來,沒等尚震說話,她一頭便扎進了洗手間,對着洗手盆哇哇吐了起來。
此時,尚震只圍着個浴巾,**着上身,他愣了一會兒,感覺這樣有些不妥,於是趕緊從衣架上扯下外套披在身上,這才走進了洗手間。
尚震一邊幫周華輕輕拍背,一邊給其遞上紙巾,嘴裡不停道,“不能喝的話,下次就少喝點吧。”
“你以爲,是我想少喝,就能……呃……呃……”周華想說的話,很快便被自己的嘔吐反射打斷。
過了大約五分鐘之後,周華的嘔吐動作終於漸漸平息了,她接過尚震遞來的一杯水漱了漱口,放下杯子時,她從鏡子的反射中看見尚震的樣子,突然一呆。
此時尚震上身穿着外套,下身圍着浴巾,這樣的搭配此時看起來十分滑稽。
周華終於忍不住一笑,“老同學,你這是哪國打扮啊?”
尚震嘿嘿陪笑着,撓了撓頭。
周華搖搖頭,隨手在鏡前抽出一張紙巾,一邊擦着嘴,一邊從鏡子的反射裡看尚震,“我說老同學,你怎麼能拒絕我的好意呢。”
“什麼……好意?”尚震一愣。
“裝糊塗是吧。”周華轉過身,倚靠在洗手檯上,歪頭凝視,“那個小姑娘的門卡,是我給她的,錢我都付完了呢……你這不便宜她了麼?”
聽到此,尚震臉上一熱,他不敢接周華的眼神,只好顧盼左右道,“咱都老同學,用不着整這些的……”
“呵呵呵。”周華的笑聲,突然有些奇怪,在尚震聽來,那笑聲裡似乎含着嘲笑,似乎又含着不屑。“你們主任都笑納了,你還客氣什麼呢?”
聽了這話,尚震略微一驚,不知說點什麼了。
他偷眼看了看周華,卻發現周華正癡癡凝望自己。
氣氛,突然就此凝滯,就像隱藏着的一個契點,兩個人的呼吸突然同時不規則起來。
尚震正不知所措,滿頰酒紅的周華卻率先慢慢靠近過來,口中呢喃着,“老同學,出來玩玩而已,你不用這麼放不開……”說話間,周華輕輕解開了自己上衣的鈕釦,露出頸前的雪白和那一道深溝。
一時間,尚震只感覺一股燥熱涌遍全身。
從實而言,自從石英英懷孕生產以來,尚震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這方面的接觸了,如果是一般男人,早就不管那三七二十一,撲倒再說了。
可是,又不得不說,尚震,他不是一般男人。
又或者說,他對於石英英,對於孩子,對於家庭,有一股強烈的執念。
便是這份執念,促使着尚震在乾柴烈火之際,突然撤身,同時伸手推開了周華。
周華沒有料到自己的主動獻身會遭遇到這種情形,臉上表情頓時驚愕難堪至極,她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尚震。
尚震不敢接周華的眼神,卻已將身體退到了洗手間的門口,嘴裡吞吐着道,“對……對不起,周華……咱們是老同學……永遠都是。”
周華站在原地,呆了半天之後,口中重複着“老同學”三個字,慢慢與尚震擦身而過。
她來到房間大廳的沙發上坐下,從桌的下層掏出煙和火機,自顧自點上一支。
不知是因爲煙的品種不對,又或者吸菸時的心情不對,只剛吸一口,周華便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聲之烈,就連那夾着煙的手都跟着一起顫抖。
尚震又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去安撫,卻又擔心引起不必要的接觸,最後,他只得來到沙發的另一端,隔着遠遠的距離小心道,“周華,你沒事吧。”
咳聲漸息的周華側過頭時,尚震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臉上的淚,已然順着脣頰,一直流到了頸部。
“老同學,你說,我現在應該感謝你,還是該恨你呢?”
周華的話,讓尚震又陷入迷惑。
“我們同是濱海醫科大學的畢業生,可是卻走了兩條不同的路。”周華夾着煙的手,持續顫抖着,“你是大醫生,每天治病救人,而我每天應酬酒局,醉生夢死;你在人們眼裡是白衣天使,而我卻變成了腐壞天使的蛀蟲……”
看着周華苦笑的樣子,尚震心裡驟然很不是滋味,因爲他能從周華的話裡,隱隱聽出她畢業之後的那些坎坷經歷。
“老同學,你知道麼?”周華用夾着煙的手輕輕抹去嘴角的淚,然後轉頭直愣愣盯着尚震,“其實,咱倆的位置,應該換一換的。”
“什麼意思……”
“那年,長鬆醫院招聘,第十五名其實是我,但是因爲你花錢託了關係,我才被頂了下去。”
“啊!”
周華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擊中了尚震,讓尚震頓時呆住。
此時,尚震想去解釋,想去反駁,可是,當他看到周華那篤定的眼神時,又發現一切解釋都是那麼蒼白了。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周華如今的一切,豈不是自己造成的?想到這,尚震臉上一陣火辣辣難受。
周華看着尚震無言而羞愧的樣子,翹起嘴角,“老實說,半年前我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的確很生氣,我恨不得立刻去找你,撓花你的臉……可是後來又一想,我又覺得或許還應該感謝你,因爲如果當年你沒把我頂下來,我爸的命或許已經沒了。”
在尚震疑惑的目光中,周華輕吐着煙,“一年前,我爸被查出了晚期肝癌,必須要肝移植才能活,費用要40萬,我當時一個奔兒都沒打,就掏錢給我爸做了手術。試想,如果那時我像你一樣還在醫院上班的話,怎麼可能一下拿出這麼多錢?”
聽了周華的話,尚震真不知說些什麼好了,猶豫良久之後,終於小聲嘀咕,“嗯……其實,當藥代比當醫生好的。”
“呵,老同學,你可真會安慰人。”
“不,我說得是實話。”
“哦,是麼?”周華目光幽冷看着尚震,“如果真的,莫不如你辭職來我這裡如何?多了不敢說,我保你一個月拿到的錢是在長鬆醫院的兩倍,怎麼樣?”
周華的這一下,又給尚震將住了。
誠然,圈內都知道,當藥代絕對要比當醫生掙錢,也有無數醫生在累到極致之時口無遮攔着說要辭職去當藥代,可是,這些終究只是疲累之後的牢騷而已,現實中真正辭職去當藥代的醫生寥寥無幾。
因爲醫生特有的那種自豪感和使命感,絕對不是一個整天陪喝陪笑的藥代所能給予的。
尚震的沉默,讓周華再度嫣然苦笑。她把煙摁滅在桌上的菸灰缸,長長呼出一股酒氣,“行了,老同學,正所謂人各有命,你還是好好幹你的醫生吧。今天我喝多了,一切見諒。”
周華攏了攏自己的亂髮,起身向門口走去。
尚震站在沙發邊上,半天沒挪動地方,他想說點再見或者晚安之類的話,可是那嘴彷彿被什麼法術生生定住一般。
走到門口的周華,突然停住,轉身,張開雙臂。
“老同學,我要走了,抱一下好麼?”
面對這突兀的要求,尚震又愣。
“就抱一下而已。”周華無奈笑着,“老同學,你不會連這個都拒絕我吧。”
此時,周華的雙眼透着坦蕩的清澈,尚震感到了一股無法拒絕的力量,慢慢推着自己走過去。
就這樣,兩人輕輕擁抱在一起。
正所謂感由心生,懷着什麼樣的心思,就會產生什麼樣的感覺,就好比此時此刻的尚震,聞着周華的髮香,腦中回憶着五年的大學生活,他的心裡,只緩緩融入了陣陣溫暖,卻沒有半點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