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不是故事,所以很多結果都不會像故事那麼美好。
付藝軒在手術之後,甦醒了過來,但是,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在籃球場上飛奔了。
他的右腿,被截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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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城高速的交通事故,一共造成了7死50傷,是近3年來濱海市發生的最大規模的交通事故。
按照長鬆慣例,如此大規模的突發搶救事件,事後必須召開總結大會,而這種總結大會,市領導和省衛生廳都會派人蔘加。
總結大會之上,孫立文帶領的普外科,王麒帶領的骨外科,以及馮磊帶領的急診科,被省衛生廳的領導點名表揚,據統計,孫立文帶領的普外科,在事故當晚一共爲11個重傷患者進行了搶救性質的手術,手術成功率100%,無一例重傷患者死亡。這一成績,創下了濱海市醫療史上的記錄。
此時,參加大會的所有的長鬆醫務人員,此時都有同樣一個感覺,在經歷了龐薇薇事件引發的連續一個多月的低迷之後,長鬆醫院,似乎又要迎來春天了。
搶救那晚,孫立文一夜未眠,他在手術檯上,足足站了12小時,雖然在下臺之後,他的雙腳已經不停使喚,一度需要別人攙扶。但是,孫立文卻沒有絲毫懊惱和不滿,是啊,作爲一個外科醫生,又有什麼能抵得過手術成功患者被從死亡線拉回的那種成就感呢。
大會結束,已是中午。心情不錯的孫立文,罕見親自到醫院食堂用餐。因爲在以往,爲了節省時間,孫立文大部分時候都是讓食堂工作人員把盒飯送到辦公室。
見孫立文出現在打飯的長長隊伍之中,不少長鬆的年輕醫護人員都要求主動讓出位置,讓孫立文先打,面對這種情況,孫立文都笑着搖頭拒絕。
雖然最後孫立文排了將近十分鐘的隊纔打上飯,但是,整個長鬆醫院對他的尊敬,卻讓他的心情舒暢無比。
選了個僻靜的位置,孫立文放下餐盤,就在他剛剛把方便筷子掰開的時候,一個只盛着少許青菜和米飯的餐盤,“啪”的一聲被放在了孫立文對面的位置。
這一下,似乎帶着某種情緒。
孫立文擡頭一看,原來是馮磊。
“呀,轉性了,吃這麼少?”孫立文笑道。
“火大。吃不下去。”
“怎麼了,這可剛受完表彰,怎麼就火大了?”孫立文一邊夾起一塊雞丁放進嘴裡嚼着,一邊道,“看這大黑臉,誰惹你了又?”
馮磊擡頭瞥了一眼孫立文,“你。”
“我,我怎麼惹你了?”孫立文一頭霧水。
“都是你帶的好學生,曹小志,竟給我整事兒……”馮磊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敲着飯桌。“那個大學生付藝軒,右腿截肢了,你知道吧?”
孫立文停頓了一下,這纔想起昨天曹小志向他彙報的那件事,於是他收起調笑的表情,略帶嚴肅道,“那件事我知道的……我認爲曹小志的做法沒毛病啊,無論如何,都應該先給患者止血。”
“止血當然沒有錯,但問題是,曹小志和尚震,有那個資格麼?還有,當時的縫合室,有那個條件麼?”
“這不是資格和條件的問題。”孫立文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了,“如果當時任由患者出血未止的情況下轉院,那可就死在路上了。”
“死在路上,和我們有關係麼?”馮磊的話脫口而出。
孫立文瞪大眼睛,吃驚看着眼前那似乎已經完全陌生的曾經的同窗好友。
馮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緊補充道,“立文。你應該知道的,當時手術室已經全滿了,急診室也過度飽和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讓患者轉院絕對是非常正確的選擇,就算以後患者出了任何問題,與我們急診室,與我們醫院沒有半毛錢關係。可是,曹小志竟然在這種情況之下,將患者拉回縫合室,強行止血,這事的性質可一下就全變了。這運氣好是成功了,可如果不成功呢,患者大出血死在縫合室呢?別忘了,段旭那血的教訓,到現在還沒完呢!”
雖然馮磊的語氣有些偏激,但孫立文也不得不承認,這些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假如當時付藝軒真的因爲大出血死在縫合室,別的不說,就憑曹小志沒有醫師證這一點,就足以讓長鬆醫院吃不了兜着走。
孫立文嘆了口氣,起身將餐盤挪到馮磊並排的位置,然後坐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磊子,我知道你的擔心。不過,我們當醫生的,本來就刀尖上走的,有時候也看運氣。你看,這次曹小志的運氣就很好啊,他把患者的血止住了,救了患者一命。皆大歡喜啊。”
“皆大歡喜?”馮磊苦笑一下,搖搖頭,“要是付藝軒的腿也保住了,那才叫皆大歡喜。”
“開什麼玩笑,那種情況之下,保住命就不錯了。”
馮磊放下勺子,一臉嚴肅,“立文,這只是你,是我,是醫院方面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你知道患者家屬會怎麼想麼?他們會認爲,也許當時轉院的話,結果會更好。也許當時我們醫院認真負責一點的話,患者就會既保住命,又保住腿……”
這些話,讓孫立文一時沉默了。因爲他很清楚,馮磊口中的所說的家屬,現實中不僅有,而且很多。
“其實,家屬有這種想法,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假如我們所做的一切醫療行爲,完全符合標準,符合相關規定,那我們也不怕這樣的家屬,不是麼?”馮磊雙手無奈一攤,繼續道,“可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底氣也不足啊……今天上午,付藝軒所在大學也來人了,他們要看付藝軒的急診病志,我推說因爲上級視察,暫時封存了,其實壓根就沒寫……”馮磊的話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他貼到了孫立文的耳邊低語着,“第一,我得找個有執業醫師證的醫生來補這份急診病志。第二,我還得考慮,究竟怎樣寫,才能避開一切與截肢有關的東西……”
都是專業人士,馮磊的話未說完,孫立文立刻身體一抖。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如果患者家屬堅持認爲患者最後的截肢與曹小志在縫合室的止血操作有關聯的話,那可怎麼辦?!
馮磊看着孫立文愁眉不展的表情,繼續苦笑着,“怎麼樣?所以不要以爲患者沒死,就算沒事了。不按規矩來,到處都是坑等着你。”
沉思良久之後,孫立文終於又道,“也許。就是我們多慮了吧,聽曹小志說,那個大學生父親已經去世了,只有一個母親。她的母親很樸實,不像我們想的那種人。”
“哦。哪種人?”馮磊看着孫立文,眼神中盡是無奈,“我的孫大主任,你是第一天當醫生麼?人性是最靠不住的東西。而且,就算患者的母親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那患者的七大姑八大姨呢?他的堂兄表姐大舅哥呢?他們這些人中隨便一個慫恿兩句,那母親的矛頭很快就對準我們了,信不?”
馮磊的話,讓孫立文剛剛受到表彰和尊敬時產生的大好心情一下消失無蹤,他口中嚼着的飯菜,也漸漸失去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