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後,每個醫生都忙碌起來。
唯獨朱穎卻呆呆坐在醫生辦公室,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之前,她總嫌自己的工作太忙太累,可是現在,她竟然有些羨慕走廊上那些來回穿梭的同伴兒了。
看着大家來來回回的身影,朱穎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這時,她的胳膊被碰了一下,她一轉頭,護士長林春梅正遞上來了一個紙巾。
“別哭了。一會兒,去偷偷求求孫主任吧,事情也許有轉機的。”林春梅說道。
“會有轉機麼?孫主任已經當着全科宣佈了……”
“相信我,孫主任不會是那麼鐵石心腸的人。”林春梅拍了拍朱穎的肩,又去忙了。
朱穎聽了林春梅的話,擦乾眼淚後來到主任辦公室。
朱穎走進主任辦公室時,孫立文正在臉色嚴肅的接一個電話,當他看見朱穎走進來,沒有任何表示,只淡淡看了一眼,繼續說着電話。
朱穎就尷尬站在一邊等着。
“行了,病人的大體情況我已經知道了,按照你的敘述,病人有點像胰腺炎,不過沒見到患者本人我也不好確診,你可以帶他到附近醫院驗下澱粉酶,或者直接領到我這裡來……嗯……好……不用掛號,直接來找我就行。”
孫立文結束了通話,把電話扔到桌子上,此時,他才一邊搖着椅子一邊看着朱穎。
“孫主任,對不起。”朱穎喏喏道。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罷了。”孫立文不客氣回道。
“孫主任,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懇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千萬不要把我遣回原單位……”
“機會?”孫立文把手搭在桌上,探頭仔細看着朱穎的臉,“朱穎,你知道麼,有一些錯誤,一生只要犯下一次就沒有機會了。”
朱穎咬着嘴脣不語,心裡卻想不就粘錯化驗單麼?至於說這麼嚴重?上次有人把病理化驗單都搞錯了,怎麼沒有處罰?
“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不服。”孫立文看着朱穎,彷彿能窺破她的心思一樣,“你一定在想,爲什麼有些錯誤,別人能犯,我就不能犯?爲什麼別人犯了沒事?我犯了就要離職?”
朱穎有些吃驚孫立文竟然能猜透她心裡的想法。
“但是,朱穎,我現在要告訴你,世界上本就沒有那麼多公平的事情,更多不公平的事你也改變不了,你唯一能改變的只有你自己。”
沉默,在兩人中間蔓延開來,朱穎忽然找到上學時犯了錯誤面對老師時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孫立文終於擡腕看看錶,“你走吧,我這裡肯定不會留你了,怎麼求也是沒用的。”孫立文說完,起身離開辦公室,只留下朱穎一人呆呆站在那裡。
孫立文走出老遠,回頭看看朱穎並沒有跟出來,長長吐了口氣。
其實,林春梅說的沒錯,孫立文並非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之所以這麼做,當然有他自己的用意。
孫立文進到了手術室,碰上於鵬偉正在換手術衣。孫立文一邊擰開自己的櫃子,一邊道,“鵬偉,一會兒你悄悄告訴朱穎,去醫務科領走自己的進修證明吧,我已經跟段科長打好招呼了。哦……還有……結業評語,你就給她寫了吧。”
“什麼?”於鵬偉提着褲子愣住了。
無奈之下,孫立文又重複了一遍。
於鵬偉終於聽清了孫立文的話,咧嘴一笑,“主任,原來你這是拿朱穎立規矩呢。”
“只能這樣了。要不那些進修實習生平時有些太散漫了,這樣下去可不行。對了,別忘了囑咐朱穎,不要把這事兒露出去,回到原單位就認真幹吧。”
於鵬偉欣然答應。他明白,雖然朱穎還是走了,但是有了進修證卻等於提前畢業了。至於結業評語由自己來寫,那當然是孫立文默認自己想怎麼寫都行了,總之他不可能把粘錯化驗單這種事寫進去。畢竟,這些東西要裝檔案的,於鵬偉絕不會讓朱穎背上這樣一個污點。
此時,於鵬偉的心裡也是一塊巨石落地,因爲朱穎的事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內疚和壓力,現在有了這樣的解決方案,他也可以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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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超拿到母親的住院農合報銷款以後,對於粘錯化驗單一事氣也消了大半,說實話,當時,他臨走時放的話只不過是趁着心中的氣發泄並威脅孫立文一下,就像小時候打架之後都會扔下一句“你等着”一樣。
氣消了以後,許超已經不打算追究些什麼了,畢竟母親住院手術之時,他並沒有給於鵬偉或者葛明宇紅包,但於葛兩位醫生對他的母親也很不錯。
然而,又應了一句鄉下的諺語:有些事情,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操辦了母親的頭七之後,許超請了幾個幫忙的親戚朋友喝酒,席間他把母親粘錯化驗單的事一說,一個叫許兵的本家堂弟立刻打起精神,把酒杯往桌上一撂,“哎呀,超哥,這事你還真打算就這麼算了?”
“要不還能怎麼着?”
“超哥,你是不知道,現在些醫院可黑了,指不定嬸子在他們手裡被忽悠了多少錢呢,如今,你抓住了他們的把柄,竟然就這麼算了?你也太傻了吧。”
“還能怎麼樣?我罵也罵了,鬧也鬧了,再過格可是犯法呢。”
許兵一笑,“鬧醫院都是老招兒了,現在有新招,保管能讓他們黑嬸子的錢全吐出來。”
“什麼新招?”許超急問。
許兵幹了碗酒,一抹嘴,露出一個神秘的表情,“超哥,這放後面說。我問你,你手裡還有嬸子的病志麼?”
“有啊。我手裡還有一複印件。”
許兵正想讓許超把病志複印件拿出來瞧瞧,不過,他一望桌上那些好奇和等着看熱鬧的眼神,卻立即岔開話題,“行了,吃完飯再說。”
酒席散後,屋裡只剩許超和許兵。許超把母親的病志拿給許兵看,許兵盯着粘錯化驗單的那頁,目光中的興奮之色已是掩藏不住,他彷彿,看到了幾沓人民幣擺在眼前。
“超哥,你信我不,信的話你把這病志交給我,我能讓醫院把嬸子住院花的錢全退回來。”
“嗨,自家兄弟,當然信你。不過……”許超看似在想下句,但實際上他卻是刻意在爲前半句話找一個轉折。
也就是說,實際上他還真對這個堂弟許兵有些信不着。
因爲嚴格來說,許兵並非許超的親堂弟。
親堂兄弟指都是一個爺爺,父親間是親兄弟。但許超和許兵僅僅爺爺間是兄弟,這樣一來關係就差了很多。因爲許超的爺爺兄弟衆多,所以這樣次一級關係的堂兄弟,許超至少有30多個,而且有的名字連他自己也記不全。對於許兵,許超也不是很瞭解,他只聽許兵自己說在廣海跑什麼業務,年收入幾十萬上下。最近幾天剛好回來探親,就趕上許超的母親病故,因爲沾着點親戚,所以纔來幫忙。
許兵見許超一直遲疑,臉上露出些許不屑,“你要是信不過我,就當我沒說。”說着,他要把病志歸還許超。
“這說什麼話。拿去吧,我就是怕萬一報銷後還有點什麼事能用上。現在一想,也不外就是幾個錢的事。”許超說着,又把病志推給了許兵。
許兵把病志放在手裡拍了拍,滿意笑了,“行,超哥,那你等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