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醫生都知道,心臟驟停之後,黃金的搶救時間爲5分鐘之內,如果腦缺血的時間超過了5分鐘,那就意味着即使復甦成功,也要面臨着變成植物人的風險。
幸好,劉成勳暈倒的地方,是醫生辦公室,在一羣專業人士的搶救之下,劉成勳不到三分鐘便恢復了心跳。
被從死亡線拉回的劉成勳,住進了長鬆醫院的重症監護室,陳平志楊冰榮等院領導全部來看望。這期間,孫立文也來看過幾回,不過,因爲怕刺激到劉成勳,他只能在窗外望一眼便悄悄離開。
此時,孫立文才知道什麼叫做後悔,他不停回想着,後怕着,如果當時劉成勳搶救不過來的話,整個事件,將會陷入一個怎樣的漩渦?
獎金改革這一話題,隨着劉成勳的倒下便被擱置起來了,雖然有年輕醫生在私下還會提起討論,但是,在正式場合上誰也不提一個字了。
身爲主任的孫立文不提,誰還能提?
兩天之後,劉成勳病情平穩,被轉入了單間的高級病房。
早晨,一股陽光透了進來,讓病牀上的劉成勳心神一蕩。他迎着陽光,隱約記起自從在辦公室倒下那一刻,他似乎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境界,迷茫之中,好像看到了一個充滿光輝的洞穴,那個洞穴,有很大的引力,就在他就要被吸進去之時,卻又被一股反向的力量拉回。
難道,這就是死亡麼?原來,也沒有那麼恐怖吧。
劉成勳正癡癡望着窗外的梧桐樹,突然門被輕輕推開,呂洋慢慢走了進來。
“老師。”
呂洋看着劉成勳疲憊的樣子,發現在這短短的兩天時間裡,自己的老師似乎已經老了十年。
呂洋心中一陣難過,感覺自己犯下了什麼滔天大錯。
“老師,您現在還好吧。”呂洋輕輕坐到了劉成勳身前。
劉成勳輕輕把眼睛合上,他心裡知道,呂洋與獎金改革一事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事情還是終究因他而起。所以劉成勳此時面對自己的弟子,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
“老師,我知道,您和孫主任的矛盾,是因我而起,所以,只要我離開,一切都好解決了。”
面對弟子突然說出這種話,劉成勳不能再沉默了,他微微挺起身體,“小呂,你要離開長鬆?”
呂洋點點頭。
“去哪?”
“順康。”
提起順康,劉成勳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師兄周革新。突然之間,他感覺順康醫院就像一隻附着在長鬆醫院的身邊的吸血鬼,不停吸食着長鬆醫院的新鮮血液,長鬆醫院的人才一天天流失,而順康醫院卻一天天壯大。
“他們……給你開多少錢?”
“底薪5000,獎金另算。”
劉成勳嘆了口氣。此時,他想挽留呂洋,但是他又憑什麼挽留呂洋?難道真要像孫立文所說,留呂洋在自己身邊打一輩子工?又或者自己犧牲一些,把一半獎金讓給呂洋?
“老師。你不用難過,我雖然離開了長鬆,但畢竟還沒離開濱海市,如果有機會,我就回來看您。”
“你真想好了?雖然那頭給的錢多,但是,畢竟是一家二級醫院,將來的科研晉級可能都要成問題的,你可要考慮好。”這幾句,劉成勳當真是從呂洋的角度出發,爲他着想。
“考慮不了那麼多了。”呂洋的眼神竟然有些茫然,“老師。我只想緩解眼下的經濟壓力。”
“經濟壓力?”劉成勳看着弟子,皺起眉,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問出了一個他以前羞於出口問題。
這個問題,劉成勳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小呂,你說實話,你的經濟壓力真有這麼大?我知道,你工資低,獎金低這都是事實,可是……別的,真的都沒有?”
呂洋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老師,你是說……紅包?”
劉成勳悄悄點頭,若不是逼不得已,作爲一個教授的他實在不願意提起這樣避諱的話題。
“每次收了紅包,我都會交給護士長,手術之後,讓護士長退還家屬。”呂洋如實答道。
“每一個都是?”劉成勳驚訝看着弟子,心想雖然這方面爲師沒教你,但你不會自己缺心眼到這種程度吧。
呂洋從劉成勳的眼睛裡讀出了他的想法,苦笑一下,“老師。我明白,對於紅包,科裡醫生都是選擇性的收,在剛剛主刀的時候,我也收過,但是,每次拿了紅包,我都有一種像被人挾持了的感覺,心裡特別不舒服。所以,最近的五年,我早都不收了。”
劉成勳看着徒弟,長長吐了口氣,他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沉默了一會兒,呂洋終於又道,“老師,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一個來自農村的大學生,能進長鬆已經是我的造化了。在長鬆工作了整整8年,從您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東西,我真很幸運的。現在,我的父母,我的親戚都以爲我爲榮,不少的兒時夥伴,聽說我在市內黃金地段買了房子,都是各種羨慕……按理說,得到這些,我應該滿足纔對。可是,老師你知道麼,每當我下班看到自己的新房,卻沒有一點欣喜或對未來的憧憬。我有的,只有壓力,巨大的壓力。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思想,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該看看心理醫生了……”呂洋使勁抽了抽鼻子,把即將流下的鼻涕和眼淚抽回,“也許,換個環境,我可能會好些吧。”
劉成勳和呂洋相處了8年,頭一回聽見呂洋說出這樣的心裡話,此時,他當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只能重新閉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