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二次手術的李振久,在ICU裡待了二十多個小時之後,情況終於穩定,被轉入普通病房。
此時對於李文宣來說,那懸着的心,終於得以落下。
回想昨天的這個時間,面對父親病情的突然惡化,李文宣心裡當真是又急又亂,所以,當他聽於鵬偉交代說必須二次手術時,也無暇過多尋思,急忙添了手術費,草草簽了手術同意書,把父親再次送進了手術室。
如今,眼見父親情況漸漸穩定,他這才騰出精力,前後思考着最近一天發生的事。
當時於鵬偉對父親二次手術的原因解釋是:營養狀況差,吻合口血液循環不佳,癒合能力差等體質原因造成的吻合口瘻。於鵬偉的這種說法,當然可以應對大部分家屬,可是對李文宣卻是有些行不通了。
作爲一名縣醫院的外科醫生,李文宣雖然在手法上不及長鬆醫院的醫生,但理論知識卻並不比他們差多少,他很清楚,於鵬偉所說的那些雖然都是吻合口瘻的常見原因,但是,那些情況幾乎不會引發患者如此迅猛的病情變化,而且很多隻需保守治療也能治癒。
而父親的情況明顯與一般的吻合口瘻有太大差別了,這裡面一定有別的事。
思來想去,李文宣開始漸漸意識到,是不是用在父親身上的吻合器有問題?
對於醫院內部的一些潛規,李文宣當然心知肚明,他知道很多醫生在選擇某種藥品或者某種器械的時候,會有利益的考量,就連李文宣他自己,也的確在工作中收到過類似的好處。
不過,在李文宣看來,爲了生活,有些東西可以收,但是最起碼要有醫生的底線,就好比自己在工作中,所開藥品或者所用器械,第一考慮永遠是患者的康復,第二纔是提成比例。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孫立文是不是把順序搞反了?!
李文宣忽然越想越生氣。
當然,李文宣沒參加手術,也沒見過手術照片,所以於他而言,那些猜想僅僅都是懷疑而已,並沒有證據。
不過,一時沒有證據,不代表永遠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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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長鬆普外科內,賽宏器械問題就像一個漸漸鼓起的巨大膿包,而李文宣,恰恰就是捅破膿包的那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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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振久經過二次手術已經病情平穩,而且孫立文也在第一時間向普外科上下傳達了立即全面禁用新型號賽宏吻合器的規定,但是,擺在孫立文眼前的,仍舊還有一個十分棘手問題。
經過覈查,孫立文發現,在長鬆的普外科,李振久是第一個使用賽宏新型號吻合器的患者,從其手術到發病,一共經歷了6天時間,而在這6天時間內,已陸續有18名患者使用了該型號的吻合器。
那麼,這18名患者,要怎麼對待和處理?
孫立文經過謹慎而細緻的考慮之後,他決定暫時不對這些患者及家屬透露風聲,以免引起集體性事件,他要求手下醫生嚴密觀察這些的患者的病情,隨時彙報,就算有的患者按以往的標準已經可以出院,但在孫立文的嚴格管控之下,這些患者均被以各種不同的理由留院觀察。
在實施以上措施的同時,孫立文還加緊催促方清冉,要他拿出新型吻合器的臨牀試驗數據,那方清冉對此卻是一拖再拖,最後,竟乾脆避而不接孫立文的電話了。
此時,孫立文心中徹底沒底了,他只能一心祈禱着吻合器本身沒什麼大的質量問題,李振久事件最好只是因爲特殊體質而產生的排斥反應的個例。
可惜,事實總是殘酷的,僅僅兩天之後,孫立文的期望便徹底宣告破滅。
一個,兩個,三個……18名患者中,竟陸續有12名患者產生了與李振久類似的症狀,整個長鬆的普外科,也因此陷入了一場全科上下齊做二次手術的漩渦。
漩渦一旦形成,只會越擴越大。
對於普外科眼下的事件,長鬆醫院的領導班子很快召開了緊急會議,當然,在會議之上,負責採購的吳輝迅速成爲了衆矢之的。
但是,吳輝面對陳平志等人的責問,竟然毫不羞愧,而且振振有詞地反詰道:“人家產品的註冊證,經營許可,質檢報告等統統齊全,作爲採購負責人,我只能盡義務到此了,至於用在患者身上能出現什麼樣的問題,也不是我能預見的啊!說到底,這是生產廠家和產品審批部門的問題,我們醫院和患者一樣,都是受害方,我有什麼辦法?”
吳輝之所以能說出這樣的話,無非依憑兩點:第一,他的確認爲自己已經把各種責任摘得很清;第二,他之所以能在長鬆醫院擔任這種油水十足的差事,歸根結底是因爲自己的舅舅是省組織部的,他堅信,萬一自己真有什麼事,舅舅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吳輝看似有所依恃,但他卻怎麼沒想到,整個事件的最後發展,已經到了不是任何個人所能控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