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
回到屋裡姐弟倆看過爺爺,各自回屋。拿起手機,已有六個未接電話,一個是小美的,一個是英子的,還有一個是沈傲君的,其餘都是冷梓君打來的。
一一回過電話,道過新年吉祥恭喜發財好運連連之類的祝詞就掛了。可冷梓君的電話,她不知如何回覆,說什麼呢?還是算了吧。最終發了條短信祝他新年快樂。
冷梓君的電話很快就來了,說了些新年快樂之類的祝語,問她有沒有放煙‘花’,爺爺可好。夢晨一一作答,一切皆好。
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最後沉默了,夢晨以爲他要掛電話了,誰知他冷不丁蹦出一句話:“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
“不知道,也許不回上海了,我想離家近點的地方……”
沉默許久,他幽幽地吐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她坐在**鋪上發了許久的愣,淚水竟不知不覺盛滿了眼眶,‘我知道了’這四個字有如千鈞之重壓得她透不過氣來。昨日的承諾還餘音嫋嫋尤覺在耳,可突然有如海灘的沙雕,冬日的晨霧,秋天的落葉,只消外界無形的推手輕輕碰觸就飛灰煙滅神形俱碎,剎那間跑到九霄雲外無影響無蹤。所謂的愛,於她不過是徒有的希冀,於他不過是單調人生的調料,可有可無,只要懷裡有溫熱的軀體——
她趴在**上淚如雨下,用牙齡緊緊地咬住被角,一任淚水橫流而不出聲。她用被子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夢中那清清淺淺院中桃‘花’繁華似錦,風一吹就紛紛揚揚有如紅雨,那漫天紛飛的桃‘花’在如沐‘春’風的空中伴隨她一起翩翩起舞——
眼角含着淚水笑醒了,‘花’自漂零淚自流,不過是一枕黃粱一場夢。
正月初一,夢晨強顏歡笑,起來‘開‘門’’放鞭炮,舊歲已除新年伊始,萬向更新,她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
打開大‘門’,一張喜慶又略帶憔悴的臉在大‘門’打開的空白處漸漸拉大,又漸漸朦朧,是的,她紅腫的雙眼還來不及修養生息又變成了流淚泉。撲簌撲簌的淚珠打在羽絨服上發生新年的第一支清唱,就這樣傻傻地看着他,忘卻了手中的鞭炮,還有在冬日寒冷的氣息中凝成的冰霜,不敢出聲,似是不信這眼前的景像,生怕驚醒這夢中千迴百轉的偶得……
爲她拭去惱人厭的淚水,輕輕擁她入懷,就這樣靜靜地立於新年伊始的清晨,周遭此起彼伏的爆竹聲於耳只是飄渺於雲端的清風,彷彿世間萬物‘蕩’然無存,他們是遺世孤獨的難兒,緊緊地擁抱以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
黎旭晨站在自己的‘門’前看着這新年的第一場驚,的確,他駭得有些過了,‘門’未開來喜鵲叫,怪不得姐姐偎在他懷裡感動的哭了,要是她突然魔幻般地出現在他面前,估計他也……
“你什麼時候到的?……”
冷梓君幫她把鞭炮鋪平,點燃,這嘣嘣的響聲招示新年的吉祥喜慶。
“怎麼沒看到爺爺?”他看着她笑米米地問。
“天太冷了,爺爺躺在**上。”夢晨猶豫地說着。
“我去看看爺爺。”
他說着兩眼看向夢晨,示意她前面帶路,嘿嘿,狡猾如他,一會兒看她如何介紹。嘿嘿,聰明如她,一會兒看她怎麼介紹他。
“爺爺”,他們輕喚。爺爺的眼睛‘露’出一絲縫,沒有什麼光芒,看着夢晨。
“爺爺,這是您的主治大夫,這次趁‘春’節有空溫馨回訪。”夢晨不顧身邊人抗議的眼神,硬是含羞帶笑地紅着臉對爺爺撒謊。
“他叫我爺爺了……”爺爺歡喜的氣息中夾雜着疲憊孱弱,聲調是病人慣有的低沉,眼珠也轉向冷梓君。
“爺爺,新年快樂!這是您的新年禮物。”冷梓君從衣袋裡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雙手奉上,爺爺卻不能伸手來接。
冷梓君看到他微動的嘴‘脣’,枯黃的面頰,有些悲上心頭。時間於人,真像手中的流沙,如此匆匆。
出了爺爺的房間,黎夢晨心底有如五海翻騰,悲切難當,只是當着冷梓君的面,不便流‘露’太多。於是走進廚房做早餐,粥依舊是稀薄的。
“爲什麼不告訴我?必須跟我算得清清楚楚嗎?”
“我不想欠你太多。”
“你從沒欠我什麼,相反,是我欠你,欠你一個說法,欠你一條命,還有欠你一顆心,現在我回來,把欠你的東西全帶來了。”他說的至真至誠,那雙眼睛直盯着她的面龐,令她無從招架。
夢晨知道他所指何事,但往昔的悲痛不適宜新年第一天來翻,她打了個手勢止住下文,並盛了碗稀飯放在桌子上,又盛了碗遞給他:“很簡單的早餐,你吃得慣嗎?”
冷梓君接過碗,放在鼻子上聞了聞,“很香,純天然的綠‘色’食品。”
來到飯桌前,上面已經擺放着幾種乾糧,他沒見過,應該是當地特‘色’。夢晨沒有陪他,只有黎旭晨在一邊吃粥一邊用眼睛悄然警剔地斜瞄。
“有什麼問題你都可以問,我會滿足你的好奇心。”
被人看穿一定會不大舒服,黎旭晨也尷尬,他聳聳肩很嚴肅地說:“我很好奇你是以何種手段俘獲我姐的心的,在我意識裡,她是個萬夫莫開的勇士。”
“不用懷疑她的意志,我只是幸運遇她的極時。”
黎旭晨自始自終緊繃着臉,此時他並不知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當年那個害他姐的人,但顯然這個成熟的男人身上所散發的氣質足以讓他忐忑。
“你怎麼認識我姐的,你是真的喜歡她嗎?還是你認爲你的這身行頭和身家可以有玩的資本?”黎旭晨的字裡行間充滿了緊張和不安。
看着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男孩,那口口聲聲的警告毫不掩飾,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見他沉默,黎旭晨的拳頭都捏緊了 ,她絕不允許姐姐再受傷害。他滿臉的慍怒自然沒逃過冷梓君的眼睛。
“有人做媒的。”
黎旭晨聽了這個荒唐的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繼而是不置信地笑:“沒想到當今社會帥哥美‘女’竟然淪落到相親的地步。”
“我已經過了玩的年齡了,我是認真的。無論你信與不信,我本沒有義務向你解釋,但你是夢晨的弟弟。”
如此傲慢,黎旭晨不喜歡,但只要姐姐喜歡,他又怎會去介意他的傲慢與信口胡謅,只要不傷害姐姐。而且他也沒有挖人隱‘私’的僻好。
夢晨喂完爺爺吃稀飯,碗裡還剩大半。出來正好看見弟弟桀傲不可侵犯的臉,一時詫異。
“你們在談什麼?”
“哦,姐,你們是相親認識的呀!”
“相親?哦,是的,只是中介費太貴。”夢晨淡淡地說。
中介費?黎旭晨不知作何理解。很奇怪地看看他們倆,冷梓君一臉平靜,還在優雅地吃着稀飯。
“飽了,味道真不錯。”推開面前的碗,他來到廚房打了碗粥輕輕放在她的手邊。很不習慣在弟弟面前與男人如此親近,一時不知該不該接。
“不接,該不會是想我喂吧!”
聽到這話,夢晨哪還敢猶豫,搶過他手中的碗,紅着臉快速地喝了起來。不得不感嘆他皮的厚度,連旭晨都被燃燒了起來。
夢晨的家陣舊簡陋,條件艱苦,只有三個房間,當晚,冷梓君和黎旭晨睡,依舊是盤根問底的追查,最後化作一句深深的懇請:
“不要傷害我姐。”
“不會,永遠不會,你放心!”
‘門’外闢裡啪啦的鞭炮聲掩蓋了他輕淺的聲音,回答的乾脆又堅定。
第二天,他們就把爺爺送進了醫院,之後是每天例行的檢查和吊水,夢晨和弟弟陪伴左右,冷梓君也天天探視。
轉眼就是初七,冷梓君要回上海了。
“梓君,謝謝你!只是我沒法——”
“永遠不要跟我說這些,你知道我的心。”他輕輕地擁她入懷,在她耳朵裡呢喃:“感謝上蒼再次把你送到我面前。”
轉眼冷梓君就回去了十多天,但每天都堅持電話問候爺爺病況和她好不好,並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已,如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告他。夢晨依言說是。之後是旭晨開學,他本想向學校請假照顧爺爺,夢晨不允許,而且馬上就要參加什麼考試了,功課很緊。
夢晨站在爺爺的病**前,看着日漸萎蘼的他,即使是現代發達的醫療條件也沒能挽救他的生命,在時間的摧殘下人是那麼的脆弱和無奈。終於在一個煦風拂面的‘春’晨安詳地辭世,面帶微笑,靜靜地睡去。
夢晨沒有告訴弟弟,還有一個星期就考試了。她默默地‘操’辦着後事,無喜無怒,無哀無痛,很平和地與宗親鄰里商量着如何把事情辦妥貼。黎明遠也向學校請了假過來幫忙,當他看到瘦似黃‘花’的夢晨,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四目相對,壓抑之下的痛苦他怎能不明白?
冷梓君老遠就看到了這幕,驟停之下的腳步大步流星地走來。
“晨晨——”
她應聲望去,看到冷梓君的同時已經把手從黎明遠的手中‘抽’回。
“梓君——”餘下的話全梗在喉嚨裡。
冷梓君輕輕地擁抱了一下她隨後放開,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黎明遠,後者也同樣盯着他看,周圍的宗親鄰舍也都好奇地往他身上瞅,那探索的目光讓他好不自在。夢晨爲他們相互介紹,可想而知在他們心中漣渏是陣陣‘波’圈。
偏遠的山村對人踏往另一個世界的儀式是極尊重和繁瑣的。按着彝族的風俗習‘性’,爺爺是火化之後徹底升了天,其間殺牛宰羊,喝酒跳舞,請畢摩念指路經,黎明遠按排的井井有條。遠近家支都對這個孩子點頭稱讚。“明遠這孩子是個好人選。”
冷梓君默默地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確,這裡,他幫不上一點忙。
後事完畢,宗族親友散去,她把自己鎖在爺爺生前睡的房間裡,整天整夜,她跪在爺爺的**前懺悔,無聲息地哭泣。沒人知道她平靜之下的心多麼哀傷,那是他曾認爲的今生唯一的依靠。
冷梓君敲了很久的‘門’,仍沒有動靜,最後他發狠地說:“晨晨,再不出聲我就破‘門’進去了。”
他果然是揣‘門’進去的,客廳微弱的燈光‘射’進漆黑空‘洞’的房裡,一尊冰冷的雕像跪坐在地上,耷拉着頭,長長的頭髮拖在地上,雙手撫撐着‘腿’上,歪斜斜地半倒在地上。
一把抱起她,冰棍似僵硬的身體說明她已經保持那個可拍的姿勢好久了。把她抱到**上,用兩**被子捂,她還是止不住地打抖,他爬上**,緊緊地抱着她,把她的雙手放進他的**裡面,就這樣久久地抱着。
醒時,她已經不能走路了,踝關節移位,韌帶受傷,前些天裡外‘操’勞,還要跳喪舞,硬是強撐着。
單‘腿’跳到屋外的院子,採了幾片萬年青,放在火上烤,包好‘藥’末捂在踝關節受傷處,很痛,她硬是咬着牙沒叫出來。但臉上扭曲的肌‘肉’和眥牙裂嘴的表情可見一斑,那眼裡發出的目光讓冷梓君一輩子也忘不了,是堅強與殘忍的‘混’合,他在商場上閱人無數,沒見過幾個這麼狠的。是的,明確地說,可以對自己這麼狠的人,其意志是無堅不摧的,那麼要做一件事,他會隨着自己的意志走下去,而不會在乎過程的艱辛。
他突然有點怕這樣的夢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