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過年了,辛勞了一年的幹部職工領着單位發的些許年貨歡歡喜喜地回家了。
黎夢晨收拾行李,帶着年貨也要回家去了。她家較偏遠,來回路程長,但交通還算方便。就在她提着東西走出鄉政府大門向着外面的車站走去時,本鄉的公務車——也是書記的坐騎——停在她身邊。
“黎夢晨,你懷着孩子不方便,來,我順道捎你一程。”
黎夢晨愣了,這一把手的車可不是誰都能坐的。
“不用了,謝謝書記。外面坐車很方便。”
書記的司機可會轉腦袋了,他下車把車門打開,把黎夢晨手上的東西放進後備箱,還輕扶着她的胳膊把她塞進後坐,就這樣“綁架”了她。
黎明遠老遠就看見黎夢晨進了她書記的車,只恨自己來晚了。他把車調了個方向,一路跟隨書記的車子一直駛向黎夢晨的老家。
黎旭晨已經放假回家了,本來他要去鄉政府接姐姐的,但黎明遠說由他護送姐姐,而他的任務就是把香噴噴的飯菜做好,所以他當真在家安心地做他的家庭煮男了。
“搭順風車”的黎夢晨一路拘謹,但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她沒有把這種忐忑表現出來,她可不會傻到真的以爲書記是順帶捎她一程。
“黎夢晨,聽說你在上海工作過?”書記用平易近人的口氣對她說。
聽說?聽誰說?她誰也沒說。
“是的。在上海當導遊。”
“那裡的生活如何?”
“生活如何?……吃飯趕車上班加班,常常是體力透支,精神極度疲憊。”
“你一直這樣生活?”
“不,有時也不用當牛作馬,偶爾的奢侈也是有的。人生苦短,就當極時行樂吧!”
黎夢晨大度的坦誠倒把書記說的不好意思在問了,只能哼哼地笑了起來。
但長久地沉默不是搞行政工作人員的特長,特別是作爲一把手的書記,“談話”就是他的工作,把問題複雜化和把問題簡單化都是意念先行嘴巴就跟進的事。七繞八繞,所知的都不是他想要的。
到家了,黎夢晨謝了書記和司機,並挽留他們吃飯,這當然只是客氣,她是知道他們不會留下來吃飯的。
果然,書記說還有事就走了。黃土揚起的灰塵在疾馳的車後一陣陣地隨風飄逝,吸引多少鄰里不正當的目光。
過年了,外出打工的鄉親陸續回家。勤勞賢惠的家庭主婦掃塵清洗,剪窗花貼對聯,再燒上滿滿一桌雞鴨魚肉,圍上一家大小老少,那哈哈的笑聲穿越每一道牆蓋過陣陣響炮,更顯得黎夢晨家清冷寂廖。她們姐弟倆就像寒冬的兩隻田鼠相互依偎取暖。
過了正月初一,也就是正月初二,從沒踏進過她們家門的鐵嘴李鮮花——也就是當地聞名遐邇的媒婆——進她們家了。
“正月裡,恭喜恭喜!黎家姪女。”
“也恭喜你。請喝杯茶吧。”黎夢晨挺着肚子看着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女能人,那死的都能把它說成活的。
“姪女,既然你都說了恭喜,那咱就同喜了。咱也不是外人,大嬸子我有話就直說了……”
她停了幾秒,正經危坐,像要開篇演講似的,又清清嗓子。弄得黎夢晨莫名其妙。
“姪女,我孃家有個侄子,身體健康,四肢強健,就是人很本份老實,不過這也是他的優點,你說對不對,這年頭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最可靠,不會讓女人傷心。你看你挺着個肚子,外面風言風語,對你很不好。這女人無論如何得有個主,哪怕缺胳膊少腿,那也是當家的,沒人敢欺負你……”
弄了半天,黎夢晨姐倆總算聽明白咋回事了,她氣得橫鼻子豎眼睛,起身打斷了她的話:“你的意思是我這樣子只能是秋後大處理,跳樓大減價?能嫁個傻子還得謝你爲我保全名節?你給我出去,再也別踏進我家半步。”
黎旭晨更是直接,拿着掃把就往她身上掃去,真是神精病。一個好好的新年硬是讓她攪黃了。
那李鮮花兩個鼻孔氣的哼哼哈哈,邊扭動着大屁股往外走還一邊傲慢地擡着老高的頭漫罵:“什麼臭東西,都下腳料了,有人願意要你是擡舉你,還真以爲吃黃糧了不起,竟了不起到書記送上門來,跟那親媽一個德性……”
黎旭晨衝出去就給了她兩巴掌,血紅的臉就成了現成的豬肝,她殺豬般的哭叫聲把左鄰右舍都引了出來。這下不得了,黎旭晨打人的事飛到了李鮮花的家中,他丈夫兒子捏着鐵拳直殺過來,幸好村支書以絕對權威震住了當時的場面。宗族內部的親支也從旁規勸,最後有理無理都是糊塗帳,打人就是不對。所以要求黎旭晨賠理道歉再給精神賠償。黎旭晨說賠償可以,但絕對不會道歉,並當着所有宗親村幹部的面要求李鮮花對他姐姐道歉。
“道歉?狗屁,她本來就下賤淫蕩,傷風敗俗,這十里八村的規矩都讓她敗壞盡了。瞧她肚裡的野種就知道不是好貨。”
黎旭晨咬牙切齒,怎奈寡不敵衆,否則一定會打得她滿地找牙。
“你……”
“別說了。”黎夢晨拉着弟弟,她滿臉都是淚水,卻沒有爲自己辯解。走進了屋。
賠理自然沒有,賠償卻是少不了的。
黎旭晨抱着姐姐嚎啕大哭,沒有人在這一刻了解他的難受,一如當年知道姐姐懷孕。他恨冷梓君,如果此刻冷梓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操刀劈了他。
摸着弟弟的頭,黎夢晨反倒平靜的很,這是親人的愛。無論一個人多麼強大多麼成功,在他一無所有時仍有人愛着那纔是真正的成功。黎夢晨深深地感動。
但感動之餘,現實的情況擺在現前,她的孩子很快就會出生,她不能觸犯法規,否則就不光是口舌上的苦痛了。
黎夢晨經過“正月初二事件”之後,在遠近村裡掀起了一陣黎夢晨熱,只要見着她的人,都要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幾個膽大不正經的男人還會問上海女人的價錢,而她只得裝作沒聽見。這種羞恥深深地鞭打着她的心,把她的自尊藏在最深處,用光明磊落的微笑對抗一切外來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