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旭晨帶着滿腔的悲憤踏上回北京的火車。還處於熙熙攘攘的車站廣場,就看到不斷有穿白‘色’制服的醫生護士來往穿梭。
“終於抓到你了,吳佩如,你真不讓我們省心。”
一閃而過的餘音穿過黎旭晨的大腦,他的腳有如鐵疾藜扎到般跳了起來,跟隨那個被架着兩胳膊走的‘女’人走。
空白的意識驅使着他修長的兩‘腿’,就這樣無意識地走到救護車前。
老天啊,竟然是某‘精’神病院的。他慌忙攔了輛車一路緊跟。站在肅穆的有些變形的建築物前,他惶恐的透不過氣。以他對‘精’神病院的瞭解,這裡的每一個病房簡直就是一個墳包。不用深入細緻到對每一個人每一棵樹的觀察,他就是知道。對於有暴力傾向的病人,醫院也會以暴治暴,但更多的是囚禁。他是未來的醫生,對一切與醫學技術與醫德醫尚有關的報刊雜誌都有留心。
他走進值班室,說明來意。值班人員說不能探視,這是醫院規矩。他點頭,沒再說什麼。
夜已經很深了,他把提箱放在地上,然後坐在箱子上,就這樣過了一整夜。
第二天值班人員看見他熬夜留下的痕跡後大吃一驚。不會吧,這地方也能出奇跡?
經過一番手續,醫生帶他來到一個被隔離的房間,指着裡面的‘女’人說就是她了。黎旭晨看着這個青‘春’不再容顏老去的‘女’人,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不會出錯吧,他在心裡反覆唸叨。同名同姓同年齡的人都的是,他不能憑這些就糊塗認媽。得再仔細些,可蒼白的臉除卻皺紋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影子,歲月是青‘春’的大敵,而‘精’神是靈魂的支柱,瘋了的‘女’人是沒有自己的表情的。那些遺傳於後一代人中的美貌和特有的氣質在這個瘋‘女’人身上都‘蕩’然無存了。
“你叫什麼名字?”黎旭晨問。
沒有反映。但須瘐之間,渾着的眼間變得可怕銳利,她衝到黎旭晨的面前就撕扯,力量大的驚人。工作人員兩邊架住她的胳膊,另一名護士給了她一針。這個過程短暫又暴力,可在黎旭晨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映像。
“她正處於發病期,你問她什麼她都不知道。而且你最好離她遠點……”身邊的醫生說。
他又在這個‘逼’仄的地方凝視。房後高大的樹木拖拽的樹影把屋外的光亮吸去了大半,‘陰’沉昏暗的令他無法看清她臉部的每一個細節。他拿出手機想拍個照,但被醫生制止。
離開那個房間,他急切地給姐姐打電話。接到電話的黎夢晨飛一樣地朝他這兒奔來,竟然都忘了知會一聲冷梓君。昨晚她回家了,但冷梓君卻留在醫院照顧母親。
看到闊別多年的人,黎夢晨不敢確認。她小時心靈上那個泛有甜美微笑的‘女’人,跟眼前神情呆滯的老‘婦’人無從相比,連年輕時常有的沉默憂鬱都無法在這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尋着半點痕跡。時間是一把鋒利的刀,挫了人的意志,也改了人的容顏;它讓江河改道,也讓滄海桑田;讓人在奢靡中**,也讓人在疼痛中覺醒。
吳佩如是個有文化有理想有個‘性’的‘女’人,當年被富有的千金小姐沈雪梅橫刀奪愛之後,怒火攻心,做出了遺棄骨‘肉’的事。後來又無懼無畏無所求自我放逐,機緣巧合下嫁給了黎仁則,又在他最最需要她時消失的無蹤影,這在當時那個開放有度的年代算是驚天地泣鬼神了。她離經叛道的做法讓她的丈夫子‘女’都在衆人面前感到恥辱,相比之下的同情也變成了譏笑。
如果別人的同情是高尚的,那被同情的人在接受別人安慰時也會感到羞恥和低廉。
那時的她沒有思想別人怎麼過活,只知道自己生活在不幸和痛苦中。勞累勞累還是勞累,夜以繼日的幹活沒有讓她的思想麻痹,她總在夜深人靜時想着以前的種種。
她仇恨那些物質上優沃的‘女’人,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同樣是‘女’人,同樣享有人一出生就有的人人平等的天賦人*權,爲什麼她就無法留住自己的心愛的男人?理由只有一個,沈家是城裡吃公家飯的大戶。
相比於她這個鄉下妹子,青梅竹馬也成了現實的犧牲品。她瘋狂地戀上金錢,之後的每一個行爲都是在金錢至上的理念驅使下產生。如她所願,她結識了一個暴發戶,有金錢沒品味的男人,典型的腰揣幾扎人民幣上高檔商場吆喝的土‘肥’圓。他們一拍即合,可以‘色’事人是不會長久的,紅顏未老恩先斷,誰說最是無情只在帝王家?男人有幾個錢,總能不斷地找到比前任更美更嫩的‘女’人,只要他那顆‘騷’動的心永遠年輕。
‘陰’溝裡翻船。曾以太后下嫁般的心態篤定那個‘土‘肥’圓’永遠會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哪知人家有錢就是王道,照樣玩膩了棄之如敝履。
彼時她已不再年輕,她真正想擁有一個安定的家,只要衣食無憂。但撞了南牆後回頭想想已是後悔莫及。她用豐富的實踐經驗和曾經的理論知識相結合得出結論:只有那個男人真心爲你好,他的一切纔是你的一切。
完了,就此完了。
在悲痛與後悔的纏繞下,她越發感念曾經溫暖的過往,愛人,兒‘女’,目之所及都是‘春’暖‘花’開的人間情侶和‘舔’犢之情。
日復一日,夜復**,她無力回到那個千夫所指的地方。終於走上了街頭,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會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有時會清醒,會笑容滿面地對着鏡子扒扒那‘雞’窩樣的頭髮;發起病來則是面目可憎,從泔水桶裡撈殘渣剩菜往嘴裡送。
這些,誰之過?誰之過?
“我母親的右腳底有塊黑斑,顏‘色’很深。”黎夢晨似醒非醒地自言自語。
當那塊黑斑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立刻從夢囈中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