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霍西懸最近過得怎麼樣呢?
早晨在擁抱中醒來,霍西懸去給養的花兒澆水,鍾隱親手做好早餐,一起去同樣的學校不同的院系、教室上課;午餐與午休時間留給各自的朋友們,下午放學後一起買菜回家做晚飯,或者去外面吃,餐後散步從不缺席;夜深了,有時候做一些升溫的事,有時候不,只靠在牀頭一起看書或者電影;大多數默契強到可以同步發言,偶爾有小小的拌嘴也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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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酩城,來到陌生的國度,無須再考慮世俗的眼光,脫離了愛情與家庭的對峙,他們重歸自由身,不需要再做誰誰誰的兒子,只要做好自己和彼此的愛人。
總的來說,蜜裡調油,琴瑟和鳴,比翼雙飛。
這些鍾隱當然不能如實講,他斟酌字句,挑了些學業上的進展。
和其他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比起來,霍西懸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年輕人了,但跟學霸級別的鐘隱還是不能相提並論。他提到那些成就、獎項的語氣謙虛,但霍世驍多多少少也有所耳聞,輕笑道:“你倒真是個好孩子。”
鍾隱沒法分辨那是不是一種反諷和輕蔑,霍世驍也不是可以用往常待人處世規則來判斷的存在。他自問骨子裡有些“清高”,輕易不會向別人卑躬屈膝委屈自己,但人這一生總有幾個需要特殊考慮的對象,自己丈夫的父親,就是例外中的之一。
“我們在認真完成學業。”他說,“我也是,西……霍西懸也是。”
“畢業之後呢?”霍世驍問,“你們什麼打算,回國,還是留在這裡?”
一天之內,他被問及兩次這個問題。上午教授讓他考慮,是爲了自己以後的發展;此刻霍世驍的逼問,則是因爲霍西懸。
鍾隱是個有理想、有目標的人,對自己很有要求,可以爲它們制定計劃並付出努力,但不喜歡被別人推着前行。
他握了握自己的杯子,儘量讓語氣恭順平緩:“年底學校會有一個畢業生就業意向調查,我們打算在那之前決定好。霍叔叔,霍西懸已經是成年人了,您的兒子非常優秀,會爲自己的未來考慮好的。”
“考慮?”對面人聽見這個詞的反應彷彿聽見了一個笑話,“他如果會爲自己考慮,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此話一出鍾隱並不驚訝,畢竟無事不登三寶殿,霍董事長這樣的大忙人,怎麼可能單純閒逛到Q國來看看兒子。
“你知道他爲你放棄了什麼嗎?”霍世驍盯着他,觀察着他每一個反應每一個表情,“你不會以爲,他只是和家裡冷戰了吧。過個幾天,道個歉認個錯,還是家裡的乖寶寶?”
……不是冷戰,是什麼?鍾隱還真不知道。霍西懸不曾告知他自己和家人吵架的細節,每一次爲了給他空間,鍾隱都會主動去另一個房間。
他心知問題沒有被完結解決,但能嚴重到什麼地步……?
看見鍾隱的眼神有些迷茫,霍世驍就知道兒子肯定瞞着這件事。年輕人倒是愛的深沉,可這份愛在成爲一個人面對世界戰無不勝的盔甲同時,也必然會成爲另一個人繳械投降的軟肋。
他仍然緊盯不放,一字一句:“上個星期,他和家裡斷絕關係了。不止和我,是和整個霍氏——他放棄了青悅的繼承權。”
*
鍾隱如遭雷擊。
就像霍世驍說的那樣,他只以爲霍西懸不過和家裡鬧鬧矛盾,無論從親緣、培養成本還是整個霍氏的名聲來看,霍家怎麼可能不要這個兒子;可他實在沒料到,霍西懸居然有勇氣爲了跟他在一起,放棄霍家的身份。
這份拆骨的犧牲,爲什麼從來沒提過呢……
霍世驍則非常滿意這個年輕人現在近乎停滯的表情,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也放緩聲線,像個慈愛的、任由孩子玩鬧的長輩:“小孩子嘛,都有叛逆期。我當然不會同意。
“但是如果你們繼續在一起,你再這樣蠱惑他執迷不悟下去,我會和霍西懸斷絕關係,從此霍家與他無關,青悅所有旗下及合作企業都不會聘用他。
“他可不要以爲,翅膀硬了,飛出酩城就安穩了。別嫌我這老人家手長,哪怕在Q國,照樣有的是辦法讓他乖乖聽話。”
口中字字句句指向霍西懸,鍾隱心知肚明,實際上威脅的是自己。
霍世驍不愧是頂尖的商業人才,談判技巧無人能敵。無須刻意的字眼,表達的意思已經清清楚楚。
“小鐘,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識時務,識好歹,你很清楚應該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鍾隱垂着頭,霍世驍也不逼迫,看了看腕錶:“小懸還沒回來呢?和他那幫發小一起玩去了吧,好像是在……”
他說了一個名字,那地方鍾隱聽說過,本市最頂尖的酒店,霍西懸今晚和朋友在那邊開趴。那兒一晚的消費賬單,也許是他幾年都掙不到的天文數字。平時霍西懸並不會光顧,也只有今天特殊,但想也知道會有多麼如魚得水。
原來那羣忽然來旅遊的“朋友”是霍世驍安排用來支開霍西懸、單獨面見鍾隱的籌碼,原來今晚,每一步,都是局。
過去紙醉金迷的影子在拽着他。安排這一切的人會想,鍾隱會想,身在其中尚不知情的霍西懸更會想,哪一種纔是自己更熟悉、更想要的生活呢?
“你說,他從小到大習慣了這種揮金如土的日子,當然我也可以繼續給他,就算明天青悅破產,霍家能留給他的,也夠小懸奢侈一輩子;他二十來年都這樣,以後,真的就甘心當個要交房租、要算水電、要還貸款的普通人嗎?”
年輕人只有二十來歲,身姿挺拔,此刻卻好像落了滿身的塵埃。霍世驍懂點到即止的道理,說多了,孩子們會有逆反心理,搞成us against the world的局面就不好收場了。
既然鍾隱能成爲霍西懸對抗霍家的盔甲,要的,就是讓霍西懸也成爲鍾隱放手讓他回到霍家的軟肋。
霍世驍不再多言,準備離開。鍾隱送他到門口。
“哦對了。”霍世驍忽然停住腳步,“今晚沒有人來找過你,對吧。”
鍾隱握緊拳頭止住戰慄,又緩緩鬆開:“他不會知道的。叔叔慢走。”
等到霍世驍的車消失在視野裡,鍾隱才終於卸下渾身的防備。
那個窗口是他以往等待霍西懸回家的地方,如今卻只讓他渾身冰冷。
手機歡快地響起來,那是屬於霍西懸的專屬鈴聲。他們原本也正聊着,霍西懸還發了幾張排隊的照片給他看,不速之客到來後鍾隱就再沒回過消息,霍西懸大概有些着急了。
鍾隱沒去管它,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鈴聲愈是歡快,就愈顯他落寞。
他已經懂了。無論是霍世驍想要表達的,還是他們現在正深陷其中的真實狀況。
要麼相依爲命,要麼孤立無援。
或者於此刻,它們是同一種境地。
*
那天晚上他沒等到霍西懸回來就早早睡了,後者到家也不算很晚,沒見他出來迎接還有些驚訝,進房間一看,電腦還停留在論文頁面,手邊的咖啡也涼透了,以爲他辛苦工作一晚上過於疲倦,也沒再打攪,洗掉身上的煙、酒和喧鬧的味道,抱着鍾隱舒舒服服入睡。
鍾隱根本沒有睡着,經歷過這樣的一晚,怎麼可能睡着。但他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麼面對霍西懸,或者說不知道怎麼面對霍世驍的兒子,只能選擇裝睡。
以前還以爲這種鴕鳥心理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他自嘲地想。
霍西懸身上的沐浴露香氣和他自己用的是同一種,好聞又熟悉;懷抱溫暖依舊,曾經、現在也是他最爲心安的地方。
可是,這裡,他還能待多久呢?
霍西懸把臉埋在他後頸處,頭髮搔得癢癢的,鍾隱沒忍住動了動。結果臂彎一下子收緊,身後人嘿嘿笑起來:“醒啦。”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裝作迷迷糊糊轉過身:“你回來啦。”
霍西懸一把把他抱進懷裡,蹭了蹭他的頭髮:“就幾個小時不見,怎麼我這麼想你呢。”
平日裡的甜言蜜語如今聽來,每一句都帶着刀。鍾隱默默吞掉血和痛,沒掙扎,悶聲道:“我也想你……”
霍西懸親了他一下:“還接着睡麼?不困的話我給你講講今晚的事情吧。”
“……嗯。”鍾隱枕在他胳膊上,分心想着,這樣能互相依偎的時光,也不會太多了吧。
“今天見到了以前一個好朋友,他和他弟弟正在搞互聯網公司,狀態很好。他家本來是製藥的來着,他爸見兄弟倆自己玩得不錯,還給了投資。現在國內好像還蠻流行這個產業的,Q國倒沒什麼苗頭。小隱,你想不想回國?”
霍西懸無意中戳到他的重重心事,鍾隱沒有立刻回答,前者見他情緒不佳,以爲是太累:“行啦行啦,也沒讓咱們今晚立刻做決定。留下來也好,回家也罷,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天涯海角我都隨你去*~”
他說着說着唱起來,見鍾隱好不容易露出點笑意,又低頭溫柔地吻了吻他:“我的寶貝兒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
鍾隱看着他帶笑的眉梢眼角,苦澀翻涌上心尖。
如果,是讓你離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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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歌詞引用自梁靜茹《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