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隱這個人,在籌備過程中總是心思縝密、考慮時間長,一旦作出決定,行動力比誰都強。這也是爲什麼多年後他有了離婚的想法,能在霍西懸還沒有消化感情突然破裂這一事實的短暫期間,就走完了全部流程。
未來的傷痕姑且不提,此時的他們正處於最扣人心絃的曖昧期。眼下,霍西懸正對着他用一天晚上趕出來的攻略目瞪口呆。
“假期只有三天,你這……也太詳細了吧。”每個小時做什麼都列出來了,只差不能細化到分分秒秒。
“不是說要去洛神山麼。”鍾隱充滿期待,“我還從沒去過皇都呢。三天時間,得充分利用上才行啊。”
皇都,顧名思義,是皇家所在之地。戒備森嚴,嚴進嚴出,普通民衆想去旅個遊,都得提前申請。酩城與皇都毗鄰,更像個全能型的護衛,經濟輻射到四面八方的城市,讓他們有什麼問題來找自己就好,不要去打攪皇家的清淨。
憑霍家的家底想要去轉轉並非難事,但霍西懸並不想用這層通行證。能擁有隨意進出皇都的實力必然是大富大貴家庭,對於鍾隱來說,現在的他,只是“一般有錢”。
霍西懸十九歲了,也結交過一些階級層次差很多的朋友,可他們一旦知道他是霍家的兒子,要不然打上算盤阿諛奉承,要不然從此敬而遠之。他不希望鍾隱也步此後塵。
他很珍惜這個朋友,不希望被別的因素玷污,更不希望失去。
令他意外的是,鍾隱一點兒也不打算動用他家的關係。
“我知道你家裡……唔,應該是能開車去的,不過我還是覺得,跟團玩比較好。畢竟我們要去的是山裡。還是有嚮導安全些。”
洛神山已經開發成熟,早就是一級景區,但它依舊地勢險峻,地形複雜,作爲皇都最熱門、也是通行審覈相對寬鬆的旅遊目的地之一,慕名而來的人太多,這幾年仍然有發生過不幸。
“我們可以請一個單獨的啊。”霍氏的子公司在那邊甚至有專職做導遊的小產業,挑一個靠譜精明的並非難事。
鍾隱搖搖頭,相當警惕:“你這樣有錢人家的小公子,要被謀財害命怎麼辦?”他很有自信,“我看了很多對比資料、攻略、黑幕,才敲定了這家遊覽社,絕對沒問題。”
先不說鍾隱家本來條件也不差,就是創業大賽的兩萬塊獎金,也不會成爲他貪便宜的理由。選擇旅行社竟是有着爲自己的考量,霍西懸不能說不感動,並且藉着撓他癢癢壓下這份涌動:“哇,那我怎麼知道你不想對我謀財害命?”
鍾隱猝不及防被襲擊,他怕癢,邊躲邊笑:“我纔看不上你的錢。”
“哦?那看來你是貪圖我的美貌了。”
“我沒——救命救命!”
霍西懸居高臨下壓制他:“求我啊,求我我就放過你。”雙手的動作也沒停。
鍾隱快笑岔了氣:“求、求求你,少爺您大人有大量,放——放過我吧!”
總之最後還是依了鍾隱的意。
霍西懸從小到大到哪兒不是全程被精貴接待着,還沒跟過旅遊團,也覺得有點新奇。好在能去皇都旅遊的團規格服務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不至於太委屈自己。
蔣政不放心,他從小是霍家養着的,一對一精英教育,沒上過學,體會不了那種和朋友一起降級消費的快樂。他覺得霍西懸太沖動,真要跟了團,肯定受不住那簡陋的條件。
倒是霍太太很想得開:“小懸難得有這麼好的朋友,連吃苦都願意,就隨他去吧。小蔣要真那麼不放心,你跟着唄。”
霍西懸一聽好不容易二人世界要來個這麼大瓦數電燈泡,嚇得連連拒絕:“別了別了,我自個兒就行。我都這麼大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
他爸哼了聲:“你要能照顧好自己,會從Q國偷跑回來?”
翻起舊賬又是沒完:“這不更證明我有這個獨立能力嘛。”
“這算哪門子——”
“好了好了,又講這個,有什麼意思,小懸在酩大不是也蠻好嘛。籃球賽和創業賽都拿了獎對吧?”
“就是!”
“你就天天慣着他,遲早出大問題……”
*
蔣政猜對了一半,條件比想象中還簡陋——或者用更精準的詞來形容,“原始”。洛神山最有名的便是日出,爲了節約時間,這個團選擇露營的過夜方式,
但蔣政沒猜到的另一半是,霍西懸對此甘之如飴。
來時在大巴車上認識了不少人,有帶小孫女出來玩的爺爺奶奶,有和他們一樣的單身大學生,有叛逆期的高中生和想要增進感情的家長,也有正熱戀期的情侶們……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英雄不問出處,都選擇了同樣通向洛神山的路。
晚飯後大家各回各的地盤,打打牌聊聊天早點休息,嚮導說第二天會有起牀的提示。霍西懸以前也和朋友們露營過,比這帳篷寬敞豪華多了,這個空間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他倆一個接一個鑽進去之後,轉個身都費勁。動一動,稍微想拿個東西,都得貼着另一個人穿過去。
按常理說,兩個手長腿長的大男生擠在一塊不是什麼舒服的事,而且姿勢過於親近,親近到了詭異的曖昧程度。可帳篷中的兩個人,誰也不覺得反感,甚至樂得享受這種親密。
放着他霍家大少爺的身份不談,單就有這麼張臉和身材,霍西懸從小到大遇到的追求和示愛也不會少。倒也不是沒趕潮流裝模作樣學別人早戀,只不過哪哪兒都不對勁,不僅沒有小說電影裡臉紅心跳的感覺,相反,還有些膩煩。
他不明白,兩個人在一塊是得有多親密,爲什麼要牽手,爲什麼要擁抱?爲什麼要接——不不不,這個絕對不行,他受不了。
然而認識鍾隱以後,連揉一把他的頭髮都是好的,肌膚之間的小小接觸給了他極大的滿足感;再往後的正式戀愛裡,怎麼黏黏糊糊都不爲過。
人對另一半的框架和要求,總是等着真愛來打破。
山頂溫度很低,兩個人打牌也沒什麼意思,乾脆裹着睡袋拉開帳篷的門,欣賞欣賞洛神山的夜景。山下星星點點燈火,匯聚成神秘莊嚴的皇都。
他們談天說地,講才結束的籃球和創業比賽,講酩大的種種見聞,講專業課老師的八卦,講以後的規劃。
“想來皇都發展?”
“想過。但來了就難回去,好像挪了根。”
“酩城也很好。”
“是啊。你還會去Q國嗎?”
“不知道。你想去嗎?”
“要是我有那個資質,出去看看,也是好的。”鍾隱從睡袋中掙扎出來,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擁抱冰涼的空氣和不成型的未來,“世界之大,總會有我的容身之處。”
夜色下的鐘隱,好看得如同月光。銀白的,無瑕的,輕柔走進他心裡。
霍西懸癡癡看着,恍惚間意識到,自己怎麼對一個男人這樣入迷。
*
即便已是盛夏的六月,山頂的夜間和清晨依然寒冷刺骨。他們昨晚哆哆嗦嗦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還沒在溫暖的夢鄉中待多久,被周圍人的催促驚醒。
鍾隱猛然記起他們是來做什麼的,連拖帶拽把還想睡懶覺的霍西懸拉出帳篷。
“讓我再、再睡一會兒——”
“再睡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真看到如夢似幻的雲霧和天邊遠遠泛起的金光,才覺得睡得腰痠背痛的昨晚和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現在,都是值得的。
三天假期的第一站,來皇城的首次印象,折騰,卻美好。
邊緣被鑲上金邊的雲團觸手可及,彷彿下一秒可以化作神仙騰雲駕霧。朝陽半遮半掩,彷彿下一秒就要從山巔破土而出,又一直羞澀地不願露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實在叫人讚歎。
“你說,究竟是羨鴛鴦還是羨仙?”
“成年人當然全都要。”
“什麼意思?”
鍾隱再次做出昨晚那個姿勢,只不過這回擁抱的是太陽:“前程萬丈,神仙眷侶,都會是我的。”
兩個人靠在欄杆上,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拿出手機相機拍照,而是靜靜欣賞着這奇蹟般的一幕。
鍾隱看得出神:“太美了。”
霍西懸看着他的側臉:“是啊。”
鍾隱沒注意到他的眼神,自顧自道:“我以前以爲,欣賞這樣的景色一定會是和我的女朋友……我未來的伴侶。”
霍西懸挑眉:“怎麼,因爲是和我來,失望了?”
“不。”鍾隱搖搖頭,在瀲灩的霞光中轉頭對他微笑,“就是覺得,和你一起,也很好啊。”他伸了個懶腰,依然掛着笑,“或者說……正是和你一塊兒,才這麼好。”
霍西懸目不轉睛看着他。明明聽過那麼多甜言蜜語,可爲什麼如此簡單、甚至並不曖昧的一句話,將從未有過的心動勾起隨着朝陽一起從沉寂已久的大地緩緩甦醒。
而距離他正式表白的那個夏末夜晚,還有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