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藍沫聲情並茂地說,我是如何如何悽慘,如何如何臨近死亡,他又如何如何費盡心力,才勉強保住我的一條命。
我看他演講如此辛苦,便在一旁贊同地點點頭,順帶爲他鼓掌助威。
他生氣地剜了我一眼,說什麼,我在冰玉牀上一睡就睡了整七天,他還以爲我永遠醒不過來了。我此時竟然還有心情在一旁玩笑於他。
七天?七天?!這麼久?
我一口甜藥水噴了出來,不可置信地拔腿要跑。
他立了塊金障,然後坐在一旁一邊看我無論如何都衝不出去,一邊重新配藥,汁果,猶生草,露水,還有不知名的許多…他何時懂了這麼多?
我察覺到十分不對,身上沒有半分靈力是意料之中,玉笛呢?陸一函呢?
低頭查看了腕上那塊印記,黑色果然加深了,小琉兒不讓我大規模用靈力怕也是因爲這個。
可如今狀況,鳥兒仍不讓我回去…我扭頭瞥了一眼這個人小鬼大的傢伙,當初你做鳥的時候可沒這麼不聽我的話。
“你現在同普通人無異,甚至還要虛弱很多,你要怎樣回去?這可是歧蘭山山心谷,能將你的命救回的,世間僅此一處,雖然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是隻有在這裡,你才能身形不散。”他很疑惑似的說道。
我也很疑惑。
他繼續道:“總的來說,如果我不吞了聖神獸我們就不會被掉進這裡了,可我若是不吞了它,聖神獸就會連皮肉帶法力將我們全吞了。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這兒待着吧。”
我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只好回冰玉牀上繼續躺着。眼下我還能如此活蹦亂跳,藍沫應該費了挺大力氣。
這山心雪窟還真是個宜居的好地方,只有一道小門,頭頂的天口能照進來陽光,還有甘甜的露水潺潺流着,有果樹能伸進來枝丫,冰上生着藥草,且這冰玉牀怎麼躺怎麼舒服,甚合我意。
就是不知道一旁的藥碗是藍沫從哪兒弄來的…
畢竟他比我強點,有一雙翅膀,能在山心谷裡來來回回地轉悠。
而我連洞口都出不去。
“陸一函呢?你救我的時候,他怎麼樣了?”我問。
藍沫十分嫌棄地瞟了我一眼:“放心,他身上有你全部的靈力,就算重傷垂危也死不了,我找到你時就你一個人躺在血泊中,差一點就滑入妖河裡了。若是滑入妖河,被其中折水融了,我就真的救不了你了。不過妖河的河水都被你染紅了,你的血真多。”
“我也覺得我的血真多…”我無奈道。
陸一函沒在那裡,是得救了嗎?
我晃晃腦袋,不做他想,再嘬一口。
足下時光,不如蹙了目用一副深沉的面孔,盯了藍沫如今的樣子仔細瞅瞅。
猶記得當年他還乖巧地躲在我的懷抱裡,對着陸一函伸過來的魔爪就是一通頓炸毛,沒想到變成了人,有了靈維後,竟是如此高冷…所謂世事無常,人是鳥非啊!我在一旁捶胸頓足一陣哀嚎,他也絲毫不顧。
所謂的當年,不過幾個月前的時光。
思緒亂飛之後,比較擔心的事情還有好些個,比如穎兒的眼睛,比如嚴霍他們的行蹤,比如靈石使者的位置。
而眼下,爲了補血,天天吃果子…我覺得不太對,所以想去尋點穀物什麼的,可嘆我出不了雪窟,也沒有什麼植物能像野兔之類的一蹦一跳地跳進來供我們吃。
要說進來的活物也有,可那是劇毒的噬魂蛇,顫顫巍巍彎彎曲曲地朝我爬來,嚇得我雙腳發軟,一步都不敢動,況且我此時連普通人都比不得,萬一被它咬了…所幸藍沫趕回來地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然後我就坐在冰玉牀上,靜靜地瞅着他抱回來的一條大草魚發愣,這要怎麼吃?他看着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然後又是搖頭又是晃腦地帶着魚走掉了…我有點兒懵…
藍沫再次回來,死撐着搬回了一個大圓木桶,還不小心把自己的毛蹭了上去,滲出了血絲,結果還沒等我問候幾句,便又出去了。
來來回回好幾趟,湊齊了幾乎滿桶的熱水,最後,留給我個背影,說:
“我現在去給你做魚吃,你的傷多是內傷,泡一泡藥澡有助於恢復,至於衣服,我的羽毛做成的銀裳衣雖然不是你喜歡的顏色,不過你可以暫時將就一下。”
還沒等我回一句,藍沫便一個飛身不見了蹤影,冰玉牀上放置了一套雪白的羽衣,在太陽光下卻漸漸由上往下變得幽藍而後又恢復原樣。
起初我還擔心尺寸不合,結果拿起比照…果然是銀裳仙衣,尺寸可以自己調。
我低頭瞅了瞅身上滿是血污的紫色長裙…好,就這樣。
香噴噴的烤魚被我們兩個吃了個精光。
起初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吃了你實在是對不住,後來便只顧着誇讚藍沫的手藝了。
這幾日以來,這鳥兒給我的震撼實在不是一星半點。
我問:“你這手藝,從哪兒學的?”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又遞給我一支撒了辣椒末的烤玉米和一根用細竹子串成串的紅山楂,漠不在意地說:
“蓁琉姐那麼厲害,當然是跟她學的。不管是陸一函還有蓁琉姐,他們都不能像我這樣一直在你身邊待着,所以我肯定得學會照顧你。”
剛被我啃完山楂的竹籤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我累個乖乖喲,這麼小的一隻都這麼有想法,讓我情何以堪?
於是,情難堪之下,我便腦補出一人一鳥在廚房奮鬥的情景…我是不是該慶幸,幸好藍沫吞了神獸便化了人形,不然讓一隻鳥給我做飯…本宮實在丟臉。
近來除了休養休養還是休養,靈力全失連煉器都煉不成,每天一大半的時間都是睡覺,偶爾醒來,甚是無聊。
所以,唯一一件我能做的事情就是追着爲照顧我忙來忙去的藍沫問:
“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我的衣服幹了嗎?其實我覺得你不用幫我拿出去晾乾,我洗完放在雪窟裡也可以,就是幹得慢點。”
“我覺得我身體好的差不多了,應該可以在出雪窟了吧?”
對於所有的問題,他通通甩了我一個皺眉的眼神。我愣了愣,唉,看來還不行。
我醒來已經七天,我們已經在這兒悶了半個月,不知他們怎麼樣了,會不會很擔心我們。
這幾天,雪窟的天口傳來愈發濃郁的香味,估摸着是近來開放的花的香氣。
我好像聞過相似的味道,清蘊,幽灼,若要給它配個色彩…唔,藍色就甚好。
於是今日藍沫回來時便帶來了一大把幽藍幽藍的花,看得我一時三刻食慾大振,一邊興高采烈地啃着山楂果,一邊興沖沖地問:
“沒想到藍沫你的眼光這樣好,這一簇花馥郁芬芳,開的真好,顏色也恰到好處,斷月催音之態盡現。”
藍沫最近勞累不少,每每回到雪窟,都是化做鳥兒的形態休養,此時的它便搖了搖長脖子,啄了一顆玉米粒道:
“不是我眼光好,前兩日恍然間遠看到歧蘭山開了好多這種花,本沒什麼想法,今晨一見,山心谷遍佈此花,近了一看,覺得氣味似曾相識,好像,蓁琉姐一般。”
“小琉兒?”
我卻絲毫不記得從她近旁聞到過,反而是覺得這種味道,好像是自己身上也有。
我又塞了一顆進嘴中,怕是最近腦殼有些凌亂,許是吃過相同味道的果子也說不一定,或者…這花用來下飯會不會別有一番滋味?
我一邊希望它能結出甜果,一邊開始驚歎它蔓延的速度。
才過了一日,這花便在雪窟紮根生長了,雪窟裡沒有溫潤的土壤,冷得令人發顫,可這花卻長得極好,而且這樣快…
“你說這花是靠着什麼生長的?難不成它是食人的?若是食人花,那它蔓延這樣快…豈不是要來吃我?我現在沒有靈力,可怎麼辦?”我擔心極了。
“不大可能,我覺得它的果子味道挺好的,就是顏色有些怪異。”
隨後,我看着他捧的一懷花花綠綠又藍又紫的果子嚥了咽口水。
管他是不是食人花,結了甜果的花就是好花。
味道微苦,苦中帶澀,似曾相識。
我覺得大部分原因是藍沫把沒有熟的也給摘了回來,以至於我完全品不出果子原本的味道。
再一日。
藍沫依舊沒能闖出山心谷的結界。
雪窟中,這藍色的花還算有良心,勉強爲我們留下落腳的小道,然後越發肆意地向着藍沫的羽窩生長。
我戲謔地調侃,這花要麼是想吃了他,要麼就是看上他了。
他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那日不摘一大把回來了,也不會遭這樣的罪。
話說的也對,這花若是萬綠叢中一點藍,我當然將它當做稀罕物移栽到我的菲園中,可這樣漫地遍野,除了冰玉牀沒有遭殃,幾近將踏腳地淹沒,我也不如視珍寶一般地喜歡它了。
又是一日。
我在這裡過得愈發舒適起來,不過時不時仍舊問一句:
“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破天荒地,藍沫竟然給了個準信:
“九月二十四日的月光可能會融了你的冰玉牀,那時的歧蘭山靈氣大衰,或許我們能衝出山心谷的結界。”
我按捺住心底的雀躍,暗暗算了算日子,那豈不就是,今晚?
等到藍沫出洞探路,我便小心翼翼地坐在調息身體的冰玉牀上,還得仔細留意,生怕一個不留神它化了,把我摔在地上,也生怕這藍藍的花一擁而上,在我身上開花結果。
一直叫它藍花也不大好,不如起個名字,叫做蘭筱可好?
所謂世事無常…沒想到我在山心谷的悠然日子就這樣到頭了。
眼見月過中天,直愣愣把我照暈了。
周身一陣冰涼,我還能意識到這是冰玉牀融化的觸感。
沉沉睡夢中不知被誰拿繩子綁了腰,一寸一寸往上挪,還一不小心把我腦袋磕在天口邊的冰塊上,我覺得疼得很,興許還腫了個大疙瘩。可眼睛睜不開,嘴巴也張不開,然後,落入一個溫婉的懷抱中,似曾相識…
又是這種感覺,彷彿是沉寂了千年的情感一涌而出,我在雲端眺望,六界三間尋不到他的蹤影。
千年來魂靈四散,憑着微弱的氣息,始終追尋不到他飛散的魂魄。
淚終於流下,心卻始終難以平寂。
我想喚他的名字,可他是誰?我又是誰?
再次醒來,眼前是一個婉轉的小店。
我正伏在大門口,身上藍沫的羽衣變得髒兮兮。
我掙扎着要起來,卻有兩個小丫頭急急忙忙過來將我扶着。
我呆呆地耷拉着腦袋,發生了什麼?
“你和青青怎麼就把姑娘摔了,這讓公子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公子去南城還未歸來…不妨事…的吧。”
“可要緊着些,公子對這位姑娘很明顯不同於之前救的人。”
她們只顧着公子長公子短,好像還未發現我已經醒了,看來救我的是他們公子,那她們公子又是誰?我認識嗎?
我開始裝睡。
她們把我捯飭得很不舒服,不過好歹還是把我放在了牀上。
這軟綿綿的塌比起冰玉牀還是舒服了很多,又暖又軟。
對哦,藍沫呢?
新近變故很多,我越發脫離組織了,這下連藍沫都不見了。
靈力全失,我有些犯愁,萬一碰上魔族或者人販子,我都逃不掉。
兩個丫頭給我換了身軟綿綿的衣裳,好像是輕棉做的。
她們悄悄關上了門,我也悄悄睜開了眼。
這…我一向不大喜歡橙黃色,泛泛帶着荷葉邊的柳梢裙卻用了黃色,實在不是我的風格。
人家救了我我還挑三揀四,確實不大應該。
我開始觀察周圍…一眼瞄到門邊一閃而過的黃綠色身影,便快速閉上了眼睛,用盡可能小的動作翻了被子蓋上。
嗯,很熟悉的身影。
“既然姑娘已經醒轉,那爲何還要裝睡?”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除非這個人臉皮太薄,比如我。
我裝作怯生生地從薄衾中露出腦袋,還打算問些情況,所有的話,都被面前的一張臉生生堵了回去…
“不知姑娘可還記得在下?”那人畢恭畢敬地彎腰拱手,我卻楞在當場。
“幸…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