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破碎的靈力痕跡,一藍一紫兩道光束縛了一隻白色光球,純淨的冰行宮真是提供了絕佳的捕獵環境。
“這是什麼?”我上前戳了戳。
動彈不得的小東西蟲子般掙扎着。
“帶去給那些長老看看?”嚴霍說着看向了陸一函。
沒想到光球突然大喊:“你們竟然這樣對待你們的恩人,不怕會遭報應嗎?快放開我。”
囁囁嚅嚅的聲音,似輕鈴醉響,又似清流啐石,難不成,是誰家的**?
我扭頭笑道:“呀,這東西還挺機靈,不如馴養了琦琦當寵物。”
陸一函壞笑道:“我正有此意。不過它還未現原形,誰知道顏值怎麼樣?萬一醜爆了就捆着直接扔下山去。”
“你們太過分了!”光球忿忿道。
“那你倒是現出原形來,你沒有誠意,就不要怪我們沒有心意。”
陸一函話音剛落,白球慢慢擴大拉長,成爲一身純白的人的形象,光芒褪去後,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一身白衣,頭上白色翎羽,耳畔和手腕都是潔白的絨毛,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撅着嘴巴,很不樂意的樣子。
那孩子一邊掙扎,一邊憤怒地對我們說:
“要不是我到了該出現的時候,怎麼會讓你們這麼粗暴地抓住我。”
“啊?小妹妹,你是誰啊?”我捏了捏她頭頂的髻,她氣哄哄地向後蹦了蹦。
嚴霍瞄着她一身白衣,略有些失神地說着:“她是,上古大神血系後代。”
上古大神的血系後代,傳說中的伏羲的孩子,擁有強大的靈力,生來就是爲了六界奔波。
爲什麼會在這兒出現?
“既然知道了,你們還不快給我解開!冰柱後的人也不必躲了,趕快讓我完成任務。”雪瑩女不屑地說。
她指的是躲在冰柱後的穎兒瑕冪還有保護她們的功允。
我和陸一函互相看了看,不知這位到底要做什麼。
她走到瑕冪面前,認認真真地拉了她的手,說:“就是你了,十二靈石之金剛石。我以聖靈女之名將你失去的印記刻下,從此,你的使命就是守護六界。”
我驚了。他們也都驚了。
還能這樣?
聽彧琦一番講述,才知曉這位雪瑩女似乎喜好跟蹤。
陸一函各種威逼利誘,好不容易問出她的行蹤。
原來他們初出神域便被她盯上了。
陸一函那次爲着給彧琦補霓裳綾受了傷,後來才輸給了我,但是那次莫不是雪瑩女的幫忙,這霓裳綾怕是早就廢掉了。
所謂恩人,這只是原因之一。
也難怪彧琦一直覺得有雙眼睛在看着她,這眼睛的來頭確實不小。
我搓了下巴想,這次霓裳綾斷成這樣,還怎麼補?
至於瑕冪的靈石使者身份,信原毫無反應,自然有必要確認一下。
可她手背上雖模模糊糊但確然存在的寶石卻實實在在做不得假。
可任誰都不會想到後來會有這樣的轉折…
青青玉笛飄在藍沫頭頂,藍沫的一雙眼憤怒成了杏核,執着地盯着眼前的人。
爲給我壯氣勢,還炸翻了好幾圈羽毛。
我抹了抹臉,被雪瑩女甩落的玉符就粘在鼻尖,她那小巧玲瓏的臉蛋上還掛着藍沫的絨羽,瞧這架打的,好不生色。
“喂,仗着法力強便這樣欺負他人,我只不過想試探試探你的靈力嗎?至於這樣子小氣?”
雪瑩女氣呼呼地道,還不忘從臉上摘下一朵又一朵絨羽,嫌惡地扔在地上。
氣得藍沫想要上前咬她。
至於走到這一步的原由,還是一個時辰前的事…
這位傳說中血脈高貴的雪瑩女着實氣人,趁着我以魂玉殄鼎爲瑕冪護體療傷、無暇他顧之時,將一把玉符貼我臉上,幾番言語表示,她覺得我不是個好人。
嚴霍摸了摸藍沫的毛,作不平道:
“就是可惜了藍沫的羽毛,被當成了武器有些掉色,抹了別人一臉不說,還被人嫌棄,真是可憐。”
藍沫贊同似的點點頭,不留意又掉了幾根毛,我有些心疼,可這樣的架勢也不是心疼的時候。
我扭頭瞥了雪瑩女一眼,她竟毫無停戰之意。
瑕冪的鏡光忽閃,她側身一躲,冰鏡未能將她束縛。
“你這丫頭真不明事理,不分先來後到。我還沒懷疑你,你竟先懷疑起我來,似乎沒有這個道理吧。”說完,我略微恍惚一下,好像是她先來的…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陸一函便氣沖沖地提劍趕來,眼見形勢不對,雪瑩女轉身化精靈逃開。
他那臉上還殘留着玉符的痕跡,看來不止我被懷疑了。
雪瑩女的玉符雖是好用的玉器,但她打錯了算盤,我好歹還是袁琺族的玉系公主,天下玉器沒有不能被我掌控的,而且我手中玉笛的前身是人界至尊之玉,拓拔王氏玉,是我出生那年外族因玉系公主降生而朝賀的貢品,靈力極強。
我把收攏來的玉符放在玉笛裡,以備不時之需。
休養生息,準備出發。
我近來總是剋制住自己輕易懷疑他人的想法,但對這位雪瑩女卻不得不防。
一路行來,在狐族碰到妖王被俘,又遇艋宣族投靠魔域,天行山又出了叛徒,應接不暇。
一切還是小心爲上。
鳳引船上,完全相信她的是功允和…嚴霍。
很是奇怪,功允本來就與我們一行人思維不同,可嚴霍竟同陸一函意見相左,這還是頭次。
最終商討的結果是,兵分兩路走。
我和穎兒、陸一函、彧琦四人一起,以信原和魂玉殄鼎作爲指引。
嚴霍帶上雪瑩女和瑕冪、功允一起,以血盟司南作爲指引。
我略不明白,難道他們兩個爭吵了?
上了鳳引船,接下來繼續往東走,要去的地方是千時饕猴族。
據說那裡居住的是所有妖族裡最不通情達理的一族,靈力不強,法術不高,以搶劫經過的各族行旅的珍寶食材爲樂,無惡不作,而且這幫野蠻的傢伙從不踏出本族領地。
不過據說這幫猴子沒有靈力,外族進入千時羣山也會靈力全失,這真是好好地保護了彼此啊。
不過,這樣的族羣,會有靈石使者嗎?
我正單手撐着臉頰看向窗外,想着這麼一堆複雜的事情,身後輕輕的腳步聲,我便下意識扭過頭,彧琦扶着虛弱的穎兒,飄忽不定的眼神裡有些瑣碎。
我忙帶穎兒去休息,沒了嚴霍,把脈這種事只能我這個初學者來試試。
這兩天是我疏忽了,穎兒從小體弱,而且嚴霍走了,沒有顧及她的心情,是我不對。
只是她這靈氣,有些奇怪。
與我半絲相似,半絲相剋。
我猜不透了。相似我能明白,但這相剋…明明之前沒有出現過此等狀況。
陸一函拿竹籤敲了我的頭,我擡眼瞅了瞅他拈起一粒米神色淡然的樣子,用筷子戳了戳桌子,卻又跑了神…
“你也身體不舒服了?還是,在想嚴霍的事?”
他頓了頓又說:“肯定是後者吧。”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問話,可是,他在說了什麼來着?我好像沒聽清楚。
“嚴霍跟他們一起走是有原因的。嚴霍極聰明,怎會輕易相信那位疑點重重的雪瑩女。瑕冪是被那小姑娘認證的,那個大師兄又那麼信她。可我始終認爲相信她太冒險,所以就得讓他們幾個一起出發,讓嚴霍去試探試探,更何況他們手中也有神器,說不定能碰到我們所有人一起碰不到的機緣。”
我愣了神,竟是我低估了他們兩個。
天行山腳下是名爲藏海偏的繁花華境,眼下暮夏,正是好時節的棠娟花柔柔開了一片,散在鳳引的廂房裡,火紅地飄散到風裡,伴着秋花,舞着紅白色的絨毛。
穎兒摸着那花瓣,軟糯的聲音說,這花像極了寒夜裡霏苑東北角的月鵑花了。
那一年,摩家灣的灣姑出嫁,王族替他們灣區相中的臨叔家的軒月堂哥,可我從小就看着他對着清遠獻殷勤,這婚事顯然有些麻煩。
母后知道我們姐妹兩個和堂哥關係好,便讓我們同他好一番說道,打着爲整個袁琺的祥和做犧牲的旗號,拆散十分般配的一對。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摩家灣是袁琺地界一方的扛把子,父王雖有心幫軒月,卻也不能拿整個袁琺不當回事。
看着垂着頭在霏苑外等了三天三夜的軒月,我推了推紅着臉不肯出去的清遠,遞上手絹讓她快些擦擦眼淚。
想想這些年軒月爲她做的事,唉,人心都是肉長的。
如果一個男子爲救我不顧生命危險闖入魔林,不怕被袁琺除名,爲我割血求藥,甚至不惜墜入魔道,我應該也會毫不猶豫愛上他的。
不過清遠是母后一手培養出來的,她的選擇,顯而易見。
軒月始終沒有再見到清遠,離開王城前往摩家灣入贅大婚的那天,派人把他滿園的月鵑花全都移栽到霏苑裡清遠的宛居周圍,一夜之間開滿了花,我依稀記得清遠看着那花坐了七天七夜,沒有哭,只是喃喃道:
“你等了我三天三夜,那我,就一定要比你等得久。”
我在一旁甚至連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口。
灣姑後來秉懷仁心辭位要成全他們時,卻被軒月拒絕了。
袁琺大難時,軒月作爲摩家灣灣長兼袁琺大將軍支援王城時,曾發了瘋似的尋找清遠,卻錯信清遠入嫁煉蠱族的謠言,一口鮮血吐出,便再也沒有追問過清遠的消息。
可嘆佳偶天成怎奈有緣無分,清遠只是身受重傷入煉蠱恢復,後被璽哥哥委以重任。
這矯情的命運…
我看了看身邊的一函,有緣無分的,怕是不止他們兩個。
鑑於這一場棠娟花塘,我們決定在這裡休息一下。
這一路上還是有那麼幾個客棧的,接受各族往來行旅。碧天峒萍,好名字。
店主說,所謂碧天,所指便是這北盟邊界上恆古莫改的青天了。
據說自北盟妖族創盟,曾經戰火紛繁的北妖族域一帶便開始了安定祥和的新生活,沒有硝煙瀰漫烏雲蔽日,便整日整日藍天溫婉,雲朵飄然。
“峒萍”二字則取自當地流傳的一句景喻,念之道:“攬天袖芳聞崆峒,半里清萍終此生”。
大意是文人墨客朝着天空攬一袖子芳香,便聞出了崆峒名山的景緻,僅僅這北盟邊界的半畝清萍便可以依憑着度過一生了。
可我覺得這景緻遠不敵袁琺後花園,這首詩若描述之處着實有些誇張。
莫不是路途乏累,倒也想以袁琺之景跟這店主辯上一辯。
也幸是我們這一行人僅僅路過北盟妖族的一角,畢竟以這番沉重之心踏足這祥和之地着實委屈了這娓娓景象。
客房隔壁住了位嬌嬌紅衣女,像是個凡人,又不像是凡人,化着淡淡精緻的妝容且散着淡淡的莜草香味,頭頂一株柔紅色髮簪挽起了一半的及腰長髮,剩下一半就輕繞在肩頭嬉戲。
初初入店,相視一笑,我便對她和她那時時斜揹着的巴掌大的硃色小包感了興趣。
我想去認真拜訪一下這位姑娘,興許是個人物。
於是,將穎兒安置在客房熟睡後,我便拉着彧琦,一同站在人家門口,還未敲門,屋裡的人兒便有了動靜…卻是另一位紅衣女子出來開了門,精巧的臉龐和手裡的一把藍色寶劍實在不相稱。
暗暗想來,那劍倒是挺配陸一函的。
她一擡眼看到我們兩個便震驚了眼神,未聞她聲便覺彧琦上前一擁:
“師妹!”
…
這邊上演着失散重逢的親情喜劇,我便饒有興致地抱了藍沫去正大光明地聽個牆角。
這名叫紅珊瑚的小師妹手中的青雲劍果然是陸一函的,那日他們師兄妹三人去神域雲出峰取上雲劍時遭逢不測,丟了師妹和青雲劍,所幸找尋多日,終於相遇。
珊瑚說她那日醒來便已是在人界了,也不知道怎麼出的神域,渾身傷痛,被一個略通醫術正要一路尋找親人的人界女子救了,便結伴同行。
後來二人一邊救死扶傷,一邊打探消息,徒步走過了艋宣族,卻難以通過天行山的六界仙障,便繞路而行,這纔到了北盟妖族。
在天行山那時我還請道鴻長老在天行山境內幫忙尋找過她,想來若不是六界仙障的緣故,也不會毫無收穫。
離神域出口最近的是袁琺地界,可爲何她徑直落入了艋宣族?
我想見的紅衣女子就是那救死扶傷的醫者,原來那莜草是她身着的藥物。
蓁琉,柔柔的名字和她柔柔的性情倒是十分和諧。
不過這個姓氏確實少見,我也就聽過的千時饕猴族的蓁篌功,一種奇特的千里傳音術。
北盟的夜晚星雲燦爛,一碗又一碗地灑在天空的墨藍雲彩上。
我在客棧二樓的涼臺的欄杆旁趴着,對着星光細數藍色吊墜上瑣了又碎的線條,背後及雙肩一雙溫婉的手,觸肌生暖意,輕輕相擁。
“聽琦兒說,珊兒的事多虧你了,不然再次錯過,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能相逢了。”
我指尖撫上他的手腕,感受着髮際的吐息。
“我並沒有做什麼啊,你們的緣分至此罷了,就算沒有我,也定會有他人幫你們重逢。”
“幸好是你,也幸好讓我遇到了你。”陸一函的聲音帶着軟香的醉意,稀奇古怪地迷人,就着這一兩句甜言蜜語,簡直要把我融化掉了,我深呼一口氣,儘量將心底不同尋常的跳動壓制住,隨後抿了抿嘴,往後一靠,腦袋躺在他的胸膛,任他的雙手滑下擁着我。
他何時會說此等花言巧語了?
“你們分開好幾個月了,不好好說些暖心的話寬慰寬慰你那乖巧的小師妹?”我望着蔚藍的星空問道。
“也不急了,她要和琦兒說着悄悄話,你們女孩子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悄悄話接連不斷,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打擾?”
我笑了笑,一抿肩頭轉身靠在他脖頸的清香裡,今晚的他格外溫柔,讓我忍不住想嗅一嗅與昔日的區別。
怎料毫無防備的我就這樣被他擡起了下巴,他的眼睛真好看,混沌之中填補着希望與誘惑,吞吐的氣息裡掩蓋着醉人的幽香,越來越近…
他吻得用力,抱的用力,卻又柔和得讓人不想抗拒,絲絲鹹味在口中瀰漫開來,我頭暈目眩,卻下意識地察覺到點點情況的變化…
“啪…”
我緩過神來,同他互相看了看,就聽到走道外彧琦的聲音,叫到:“珊兒你去哪兒?”
啪的一瞬,火苗竄上了臉頰和耳畔:
“你…你快去看看…快去…”我紅着臉推了推陸一函。
他歪頭看了看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頭,才終於出了房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