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因果輪轉,本王已超脫輪轉之外,不得干預六界,否則天將滅我。”玄冥王平靜地念出,隨後又笑得冷寂,“癡心妄想。我乃六界最強魔王,即便是神族憂磬王,也出不了神域,拿我沒有辦法,你等小輩卻一個個都在我魔族來去自如,不覺得太過荒謬了些?”
話音剛落,玄冥王周身魔氣涌動,向周圍陣陣傳出,如同湖面波瀾散開。
陸一函見狀將我牢牢護在懷中,我仍能感受到魔氣如同錐心的冰冷,刺骨疼痛,陸一函仍溫溫地笑着,隨即吐出一口濃重的污血。
“一…一函…”我撫起他的臉,他眉宇間已纏繞了好些駭人的黑氣,交互糾結成十分嚇人的紋路,如同斷線蛛網,又如同蜈蚣纏繞的百足。
“很嚇人?”他輕輕問,我點點頭,把手放在他額上,雖沒有半點助益,但他有些開心的樣子。我也有些開心。
“我們會不會一起死在這兒?我不怕死,只是怕,又連累了你。”我很認真地說。
他笑得十分好看:“我們在一起怎麼能叫連累呢?”
我愣了愣,也是。
湘妃隨震落地,繼而手心涌出朵朵白蓮向着玄冥王不曾停歇。
可光是我們三人,如何能對付得了玄冥王,以及背後趕來的菲婭邪和魔族大軍。
我化出玉劍,正欲與菲婭邪相抗,湘妃自高處落在殿前,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我,但我也看不出複雜在哪裡。
“湘妃女神今日相救之大恩,他日若是有命相報定不會忘記。只是如今局勢,卻也不想將你連累,我二人自會將這些妖魔阻攔,護你歸去。”我上前道,陸一函手握上雲劍直指玄冥王。
這一劫是逃不過了。
“檳神湘向來不插手六界爭端,我來此,不過是想確定一件事情罷了。”白矖說着,邁着輕盈的步子走來,我竟沒注意她不知何時便幻化出的雙腿,“先祖女媧娘娘,在數萬年前的第一次神魔大戰中,曾意外丟了一面鏡子,名曰輪迴之鏡,千年前的第二次神魔大戰時,輪迴之鏡曾經出現又消失無蹤。前些日子,我曾見汜水河上,涌現出一層巨大的鏡面結界,便想着輪迴之鏡估摸着已經出現,便出門尋一尋。”
菲婭邪嬌媚的脣角一勾,一絲黑金的魔氣幻化成一條蜿蜒的毒蛇,迅速向湘妃咬去,靠近之時又化作無數條,張着血盆大口企圖將其吞噬,玄冥王長袖一揮,妖蛇便化作細細的污水,散入湘妃周身的土地中。
“是非黑白自有定論,我今日來此,不過秉着檳神湘對六界諸事的見證,孰勝孰負,於我於檳神湘都無所謂。”說完,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
萬琉森林與參之墓雖是中立,但也僅僅只是不站隊,面對大是大非六界大難時,仍然會全力相助,而湘妃這一席話,倒像是在表明,誰死誰活與檳神湘都無甚關係,即便大惡一統六界,他們也只會靜觀六界自救。
說到底,還是傳說中高置於檳神湘的十三衆神,太過無慾無求,太過可怕了些。
“湘妃所言,看來只是來觀戲一場,並不是有意相助,那方纔爲何出手?”我笑問。
湘妃莞爾一笑,走到我的面前,輕輕地撫了撫我凌亂的發,說道:“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她眼眸深邃,似乎藏着什麼難以言說的秘密,我還未來得及問,陸一函便急急地將我往身後一拉,言語之間滿是警惕:
“自然不會是什麼好的原因。”
湘妃笑嘆一口氣,背向我們:“既然有人有意阻攔,那興許還不到時候,本身若是不曾懂其奧秘,我說再多也是無用。只是,”她猛地轉身,潔白的蟒尾如海波浪般涌來,“如今這場景沒有我的幫助,你覺得你們還能平安出去嗎?”
陸一函的身軀突然僵硬,莫不是被她抓了什麼把柄?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我一把把他拉住,十分倔強地說:“既然如此,也不勞煩湘妃出手了,我二人全力一拼,興許不好辦,但…”
話還未說盡,她又是不着痕跡地輕輕一笑,看着陸一函一句話都不說,我實在瞧不出其中的貓膩。
“你若真的是人,那自然不好辦。”湘妃輕輕開口。
她溫婉一笑,而我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涼意。
我涼涼開口:“你說什麼?”
湘妃沒再來得及多說一句,因爲大地突然震動。
按道理來說,魔域之地與人間地雖相連但不相通,人族所有的地質變化,魔域都不會有。
那麼此刻如此之大的動靜,無非是…
“始軒之門…”陸一函茫然地望了望魔域外的方向,“明明最後一個靈石使者還沒有頭緒,這…”我捏了捏手中的橄欖石,卻不知如何開口。
湘妃突然開口:“好陰狠的玄冥王,你如此動手,便是不怕檳神湘十三衆神出手約束你嗎?”
我一時未懂…只見湘妃伸出皎白的手臂,朝着菲婭邪輕輕一揮,她背後的魔軍全落成飛灰散落無形,菲婭邪自己也變了樣子。
原來那竟是甾蝕假扮的。
“玄冥王企圖強行以萬千魔兵性命破開壺之封印,打開始軒之門。”陸一函靜靜說。
他是等不及了。
那我如今,該如何取得玄冥王的心?或許取不了了。
還要另想辦法。
我抿脣不語,湘妃翩然離去,陸一函拉了我的手帶我離開,玄冥王也不阻止,只是靜靜地目送我們離開。
不會那麼簡單…
可臨到魔族大門,都不曾有事發生。
我猛地將他推出,轉瞬之間,我便被鬼魅獄困住,眼前紅光的魔蛇似乎要咬上我的手臂,我卻無處可躲。
陸一函站在大門之外一臉驚愕,想要回來,卻已回不來。
“玲兒…”他聲嘶力竭的喊,我卻只能聽到微弱的聲音。
我對他搖搖頭,示意他離開。
如今再來救我,也是徒勞,不如去壺之封印,興許還有機會。
他會顧全大局了。
他時常如此離開,但這不是錯。
“若是你們一起踏出魔域,那便是你們兩個一起灰飛煙滅了。至於原因,翎上如今可是個魔,被殿下親自施法化身成的魔,即便出得了魔域,但也會被壺之封印生生刮掉一層保護皮的,那位使者集天地靈氣而生,你若沒有身外那層保護,他周遭的氣息定能將你吞得連渣都不剩,他自己也會被反噬。”甾蝕妖嬈地立在飄動的鬼魅獄外,扯着纖細的嗓子一句又一句。
我閉嘴不言,將他瞪着。
怪不得玄冥王那般淡定,原來菲婭邪給我施的化身結界裡,動了手腳。
甾蝕貼近牢籠,一身胭脂粉香薰得我頭疼,輕輕說着:“以後,陛下不會再隨便把玉魔族交給什麼人了吧。”
他說完,笑得十分淫邪,讓人看着就想揍他一頓。
我玉劍本就在背後藏着,輕輕一轉,墨靈已穿過鬼魅獄的牢籠,直戳甾蝕心臟。
“你爲何…還有如此…魔…”他倒了下去,十分脆弱的生命力,連掙扎都沒有,開始一點一點化作黑霧消散。
“我如今,還是一個殺害生靈不需要理由的魔…”我冷冷說。殺你還需要動魔力?切。
不過,若非墨靈原身乃託帕王氏玉,也穿不過牢籠吧。
只是陸一函他是如何逃出鬼魅獄的?實在讓人想不通。
或許我終究還會一死,他再爲我掙扎也沒用。我得留點兒什麼給他,省得他再死腦筋想不開。
鉞璽預料到自己會死,便寫一封書信給我。
如今結局將至,我也該寫下封信,交代一下後事了,也把那些一直想給他解釋的事情,解釋清楚。
希望或不希望的日子,終究都會來臨。
我也沒有紙筆,便只能拿起地上的石子,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刻出一個個的字。
寫着寫着,卻突然有些難過。
走到如今,我已平穩了自己的心境,卻再也沒有跟他一起的未來了。
如果當初我們不那麼多擔憂,不浪費那麼多時間,現在回想起來,會不會更快樂?可是他以後想起,會不會更難過?
信已寫完,我拍了拍手,隨着鬼魅獄又移動半分。
“啊,再給藍沫、穎兒、小琉兒都寫一封吧。”我自言自語道。
信已寫完,抖抖衣袖,地上的黑煙已散的渣都不剩了,我也該好好考慮考慮,修回靈力的事了。
白矖說我並不是人,那我是什麼,難不成同那塊被祖母生出的橄欖石一樣,是從母后肚子裡生出的石頭?石頭就石頭吧,其實無傷大雅。
可萬一是別的呢?神與仙就算了吧,不大可能,魔的話…此刻便是,用不着再刻意說一說,鬼由其他五族生靈所化,但都是在參之墓出世的,必然也不是。
那就是妖?或者說,獸?比方說,神獸靈獸魔獸之類的。
總不至於是神器靈器吧,我倒是沒見過神器靈器化出人形的。
如此說來,我心下確實不安,湘妃湘主所管之地便是衆神與神獸所居之地,原來我讓藍沫叫我姐姐,倒是沒有白叫。
只是,父王母后又是受了多大的艱難如何將我化身成人的?又爲隱瞞我的身份付出了多少努力?我與穎兒的雙生詛咒又是爲何?我與她相貌也是相同,心性卻大相徑庭。
太多想不通的地方,蹲在鬼魅獄中,有些頭疼。
需要換個話題讓自己平靜一些。
朝着大殿的方向望去,玄冥王應該仍在那空蕩蕩的大殿坐着。
這片兇悍的無主之地雖被他管理得烏煙瘴氣,但好歹生活過那麼多生靈,如今全因他的貪念不得好死,不入鬼族。
雖他也有自己的執念,也是受過慘痛經歷者…
我對惡人表示同情,但是不能理解,不能心軟。
我雙手合十,悠長地念道:
“此世悲苦,但不可不念來時路。天地蒼茫,自有祥和寧靜處。願彼入極樂淨土,再不受過往苦痛約束。願彼忘卻諸多惡念,以一純淨之心了悟塵世喧囂。惟願此身設渡,助彼不入迷途,此境爲廬,助彼不入俗世狡黠局,此咒爲護,助彼不爲俗世棋中子。”
地藏經我是背過的,不過總覺得太過嚴苛,幼時便偶爾嘗試寫一寫悼文,如今用上,也不知因始軒之門而被吞噬的魂靈,能否得到慰藉。
若能,或許會化作小小的蟲兒,隨着漫天的合歡花,飄散在六界最逍遙之地。
一道光束,自魔域之外傳來,劈碎了鬼魅獄。
我雖看不清是何方相助,但如此機會不逃跑,如何留得青山。
但是,穎兒之事始終擱在心頭,這真的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我轉身,向着冥王宮。
兩側魔氣橫生,一股股向我周身涌動又與我周身氣澤相擁,墨靈上曾吞噬的魂靈已纏繞又纏繞,成一張網,想要將我引誘,又不得不離我而去。
冥王宮漆暗不堪,玄冥王立在大殿前,一雙眸冷凝如冰,遙望冰窟的方向,像是望着什麼難以挪開目光的東西。
見我歸來,只淡淡開口一句:“爲何歸來?”
原來玄冥王也是有意放我離去的。
我道:“不過是想知道,我能不能,盡力謀一份幫助。”
“你自然知道不能,故而是謀,而非求。”
“此身成魔,除此地外,再無容身處。可即便如此,你也不會自然而然相助,只是,我想救我妹妹,想得不得了。”
玄冥王陰沉地看了我一眼:“你自然可以放棄自己的性命,去換她的生存。你不會不知道這個方法。”
我何嘗未曾試過,不過我想換的太多,而命只有一條。
更何況…
“我更希望,自己能和她一起活下去。”
我擡劍指向玄冥,他站在殿前,我站在階下,如此境況打鬥,我獲勝的機會爲零,直到我被他周身氣澤震得落下,口吐污血,我也不想放棄。
“你已成魔,她其實已然安康,你如此固執,莫非是知曉自己未來之事?”玄冥王指尖輕點,鬼魅獄已將我困在其中,始軒之門處流光溢彩,恐怕也是鬥得厲害。
我搖搖頭:“我只是不知我入魔能不能真護她一生無恙,興許過些日子我就又變回去了,像上次那樣,她就會再受我連累成爲違背天命的人。”
我在鬼魅獄中扛着重重劫厄,玄冥王似乎並不想殺我。
“去冰窟吧,這也算本王出魔域前做的最後一件好事。”玄冥王很是隨意地說。
我知道,若是被就此封在冰窟,雖死未死,但是能達到我想要的結果,只是十二靈石便不再齊全,始軒之門更好打開罷了。
六界與穎兒,孰輕孰重,是時候分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