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廣袤的平原,背後是雲霧繚繞的墨山結界,終於順利逃出。
我舒心暢快地往甲板上一坐,再發生些什麼驚心動魄之事,這一時三刻也不想再管。
和風怡人地吹着,陸一函拿着上雲劍一招擊破了滿眼虛無的紫金林結界,穎兒和彧琦待在艙裡忙着替嚴霍治傷,我便喚來打瞌睡的飛凰鳥,拿着糖葫蘆一顆一顆塞進它的嘴裡。
沒想到它跟我一樣愛吃甜的,而且,吃的比我都多。
我一時間有些憂愁,出了袁琺,我怎麼養活它?
飛凰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搖晃起身子,十分難受似的。
我順着它的線條看過去,陸一函拽着飛凰的尾巴,像是在研究些什麼,結果它很不樂意地抖來抖去,還扭過腦袋憤怒地盯着他。
“我不過是想看看你被淨化得如何了?你至於這樣仇視我嗎?”陸一函扯着飛凰的尾羽,怨懟地說。
“它可能覺得你一點都不紳士,覺得對你這樣的人,犯不着和藹可親。”我一把抱住飛凰的腦袋,笑嘻嘻地對飛凰說,“我說得對嗎?小飛凰?”
飛凰鳥很開心地點頭迎合我,一點一擡頭,我的衣裙便被它帶起的風吹得有些凌亂。
我連忙把裙襬壓下,卻看到陸一函十分嚴肅地盯着我。
“我…怎麼了?”
他像是猛地回神一般,偏過頭,很略微很略微溫柔地,說了句“沒事”,便又瞅着飛凰上下打量。
我眯了眯眼,仔細觀察了他想要掩蓋的一抹紅暈。
一向認真的陸一函,偶爾也會像個孩子似的。
像孩子的還有一個飛凰。
陸一函似乎是徹底沒轍了,長嘆一口氣,十分不情願地哄這隻死活不給他面子的鳥兒。
我在一旁偷樂之後想到了一個,轉移它注意力的好辦法。
我摸了摸它的腦袋:“小飛凰,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陸一函扭過來一顆腦袋:“小?它體積足足有半個鳳引船那麼大。”然後又扭回去。
我思量着,這人不是真心想讓我給他幫忙的。
自尾羽開始,陸一函幽藍的靈氣緩緩蔓延,像是沐浴那般爲飛凰梳理羽毛。
飛凰很是享受,舒服地在我手下蹭了蹭腦袋,還抖了抖,將身上沾染的塵土全都抖在陸一函身上。
飛凰的羽毛很是漂亮,在淨化之前便閃爍着微光,而如今,更像是被日光照射的泡沫那般又閃又軟。
“我最喜歡的顏色是紫色,你便叫紫沫可好?”我抱了抱它的腦袋說。
陸一函一邊拍着衣衫上的塵土一邊抽出一根指頭指着飛凰的腦殼問:“喂,它要是公的怎麼辦?”
“…”
我怒不可遏地瞥了他一眼,忽而見他手中的藍光,頓時有了主意。
“藍沫,好不?你若是個姑娘,定是清清秀秀的,若是個小公子,也定是文質彬彬的。”
它頭低了低,往我臉上“啵”地一聲…
“你們在商量,誰的名字?你們的關係…”嚴霍張着嘴,站在艙口。
他好像誤會了什麼。
出來的真不是時候…
我扭過頭,學着藍沫的樣子在它的脖子上蹭了蹭:“不知你可否變小,如今這體型,怕不大合適。”
它努力點了點頭,在我的震驚中,很聽話地就縮小了,跟着我走進了內艙。
然後,就被穎兒琦琦圍了起來。
遠遠聽到陸一函氣呼呼地大喊:“公的,它肯定是個公的。”
真可惜,我看不出來它的性別。
我們繼續往北,路上又是閒聊,嚴霍便說起了他的故事。
嚴霍奉他哥哥墓靈王之命出墓辦事,卻遇上有難的狐族水姬,救倒是好好救了,但是卻不小心把參之墓印記給人家刻上了。
本來除參之墓人之外的人都不能有參之墓的印記,可偏偏這麼陰差陽錯。
墓靈王說這事就算他是好心,也得擔起責任來。
於是,嚴霍無可奈何上門提親。
妖后很好說話,也覺得兩家門當戶對,是門好親事,可就是他的這位未婚妻,非得叫他按照狐族的老祖宗定的規矩完成狐族女兒的擇婿考驗。
嚴霍一時覺得有趣就答應了,沒想到水姬留下封信就離開了狐族,說他什麼時候找到她什麼時候就能娶她,還說大致路線從狐族往北。
於是,他剛出狐族沒多久,就碰上了西南方向來的我們。
他也是從侍女們的閒談中得知這位水姬任性妄爲,妖后安排諸多相親她都一個個逃了,這回碰上一個非要娶她的,自然是越逃越遠。
“哈哈哈哈哈,那你豈不是被人耍了?”
陸一函沒心沒肺地拍桌笑得開心,笑得嚴霍訕訕地拿起酒杯便是一杯又一杯。
我說:“既然你不想娶她不願嫁,那爲何還要尋她。不如找個自己喜歡的娶了帶回家,印記之事另想辦法,你兄長也不會太過反對,畢竟生米煮成熟飯,他總歸不能將你新婚夫人給趕出去。”
“你說得倒是容易,可是找到喜歡的人,談何容易。若是容易,不早就解決這個問題了。況且找霜霜也是爲了不讓她回去,她恐怕還不知道她父王出事了。”
說完,又是一杯酒。
圍坐桌旁的我們幾個中…我頓時有了幫嚴霍的主意。
我往桌前湊了湊,一臉期待地看着嚴霍:“你覺得,琦琦做你喜歡的人怎麼樣?”
話一出口,陸一函的酒就嗆了他的喉嚨,一聲聲不停地咳嗽,彧琦羞紅了臉,歪着頭猛地掐了下我的胳膊。
嚴霍的酒杯僵在手裡,嘴角一抽一抽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待陸一函反應完畢,咳了兩聲,強行扯開話題:“那什麼,我們是不是該去找個客棧吃這東西了?鳳引船裡存糧不夠了,和玲,你跟我一起去,其他人先等着。”
我“哦”了一聲,拍了拍衣裙便要跟陸一函走,他十分着急似的,剛到拐角就抓了我的手腕,飛快地下了船。
鳳引船懸停半空,陸一函的靈力依舊如此強勁。
我在船上感慨,出了船亦感慨,但身處船下,就開始憂慮了。
野外林間,哪兒來什麼客棧?
我開口要問,陸一函將我手腕一丟,氣鼓鼓地說:“你想出賣你自己也行,別打琦兒的主意。而且你都不問問你妹妹是什麼意見。”
我回想穎兒的表情,她似乎把頭埋了好低,耳根子好像有點兒紅。
我猛地一驚,這丫頭,不會是喜歡上嚴霍了吧!
穎兒性格如此單純,若是日後同嚴霍這種性情的人在一起,私以爲,她不會幸福。
日後她將會承接王位,嚴霍是做大事的性情,他又怎能給穎兒最單純的幸福,和身後的照顧?
“穎兒日後還有以後袁琺王位要承繼的,怎可輕易就嫁人。至少得由族中長老爲她加上王之守光。”
我擡頭,似乎能透過鳳引船,朝着那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眨眨眼睛,她若是明白我的意圖,肯定會點頭同意的。
陸一函雙手交疊立在一旁,挑眉悠然地看着我。
額,行吧,我認輸,其實我也不知道穎兒會是什麼想法。
我與陸一函就近尋了條河添了新水,又尋了些果子,一路吵吵鬧鬧纔回去了鳳引船。
我也認真反省了我的錯誤,以後說話得注意着些。
此行目的是尋到狐霜霜,確定她到底是不是靈石使者,然後就是找到能伸出援手的妖族,打敗那個假妖王。
可是前路漫漫,究竟會發生什麼意外,誰都不清楚。
就如同此刻,我們聊着天,魂玉殄鼎在玉笛的封印中發光發熱,藍沫一下子機警起來,叼着我的笛子就扔到了半空中。
玉笛投射出魂玉殄鼎的形狀,從鼎內發出又藍又紫色的微光,透過船艙,直指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魂玉殄鼎在強制鳳引船改變航路,似乎在告訴我們,東邊有我們想見到的人或事物。
“可以嗎?”陸一函問。
本是去找嚴霍的未婚妻,但魂玉殄鼎的指示自然不該忽略。
陸一函出自神域,更會相信天命的安排。
他在徵求嚴霍的同意,也在爭取他的幫助。
嚴霍點了頭,我們便向東出發。
嚴霍說,東邊離我們最近的地方是靈氣充裕的道家仙山天行山,由三位道門長老鎮守。
我曾聽過父王說這六界第一的仙山,只是從未親眼見過,人族典籍中自然有些記載,我雖看過,但大多數都看完就還回去了,半點都沒記住。
彧琦說,天行仙山的靈氣與神域有些相似,會讓她有種回到家的感覺。在外邊待久了,就會異常懷念家的味道。
我也時常想家,但凝望夜空時,就想着把這些心思藏一藏,因爲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帶着妹妹回到袁琺,然後把她交給她命中註定的那個人,而我又有我的路。
我想我一輩子都會努力去做自己不會後悔的事情,眼前種種不知未來如何,斷不敢太過放鬆自己。
我呆呆盯着水中飄落的茶梗,將呼吸延長,再延長。
“你再發會兒呆,你就要被我收進手心了。”陸一函說。
我猛地回神,擡頭正對上陸一函凝視我的雙眼,他離我咫尺之遙,正狡猾地笑着,嘴角像是嵌了顆彎月,叫人心都漏跳一拍。
我臉上一熱,不知道他湊這麼近是爲了什麼。
或許是爲了看我笑話吧。
見我低頭不語,他倒是一身輕鬆,翻身下了眼前小桌。
原來他方纔是懸空停在我面前的呀,那張臉已將我所有視線吸引過去。
我摸了摸心臟,試圖讓這個不配合的傢伙安定下來。
陸一函滿面春風地向我伸手,我一面接下起身,一面繞到他身前,還揉了揉自己的臉,希望能擋住微紅的部分。
下了船,他將鳳引船收入手心。
原是鳳引船飛不上去,我們只得下船登山。
山頂雲霧環繞,高山林道陡峭無比,周圍都是說不上名的怪樹,還有這旁邊嬌豔欲滴讓我不得不懷疑它有毒的鮮紅野果。
起先只是山路崎嶇難走,而到後來,便有了靈氣的壓力,像是被玩弄於高手的靈力之間,或許離傳說的六界仙障已經很近了。
凡人成仙講究一個修,而六界仙障是在修命理,將衆生體悟的種種再次渲染一番,才能自然而然地超脫凡塵,看淡紅塵之事。
我並不擔心穎兒的安全,仙山瓊閣自然不會欺負我們幾個拜訪者,且身邊幾人都各懷神通,想必頂多會被仙障壓一壓,礙不了大事。
於我,或許並不是好通過的。
我心中雜念甚多,若被隔絕在天行山外,我也無話可說。
我就是這樣容易跑神,回過頭來,他們都不見了,頓時有些六神無主,難不成所謂的天行山仙障,會是吊人胃口的陷阱?
周圍樹木在白霧之中忽隱忽現,我摸不清方向,握着玉笛的手緊了又緊,卻突然間察覺不到玉笛之中藍沫的氣息了。
我謹慎地用靈氣探查着,依舊尋不見它的蹤跡,可是,我並沒有放它出來,此時它又到哪裡去了?
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將我抓住拉出雲霧。
我反應過來後便一指靈氣揮去,來不及在霧中看清楚他的臉。
“你能不能看清楚再打?很疼啊!”那個人的聲音。
是那個熟悉的,很討打的聲音。
我的警惕心頓時降低了,瞄清楚陸一函的眉眼才問:“就你一個?其他人呢?這又會是誰的陷阱?”
陸一函警惕地往周圍看着,還時不時瞄我兩眼:“陷阱?你想太多了,這已是仙障之內,左不過是同他們分開了,至於我們兩個爲什麼被分到一組了,我也不知道。你不用擔心,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你妹妹跟你那隻鳥分在一起。不過在這仙障裡,那心無旁騖的神獸可比你厲害多了,自然會保護她的。”
他倒是知道的多,不過既然神獸都能參與進來,這仙障倒是挺人性化的,問題的關鍵還在於,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陸一函笑眯眯地搖了搖頭,初出神域經驗不足,無可奈何。
我十分嫌棄地將他鄙視一把,隨手捂了捂左肩的傷疤,希望幸哥哥的寶石能幫我過了這關。
陸一函撿了個樹枝隨便向前一扔,沒有任何變化便拉着我往前走,稍稍多邁了一步,轉眼間,我與他的衣裝便變得有些奇怪。
我本是一身紫色衫裙,他的一身藍綠色長袍,此時此刻,卻都化作米白的色彩,成爲一身白袍,頭戴白色方帽,黑色長髮綰成一束散與肩後。
我手中的玉笛也變成了一份泛着墨香的竹冊,文字雖是人族的文字,可這旁邊彎彎曲曲的鬼畫符似的玩意兒,又是什麼東西?
我正一臉懵時,便聽到身前有人大叫“竹八竹九”,擡眼望去,卻是一番莫名的景象。
我挑了跟手指往前一指:“我是不是眼花了?”
陸一函沒有說話。
面前兩張並排的小桌子,再往前,又是好些排同樣衣着的人,他們的目光如落雨般灑在我們兩個身上,幾乎要把我給灑倒。
我不動聲色地數了數,帶上我們,不多不少,正好湊個二十。
而所有人前方的立着一怒目的白髮老翁,盯着我們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來,顯然剛剛的怒吼就來自於他,而被叫的,就是我倆。
“剛剛講到獸語哪一節了?回答不上來就別吃晚飯了。”老人怒氣衝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