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函在第三天晚上追來了。
夜月高懸,暮風沉卷,刺骨生寒,正適合吵架。
“你在做什麼?只要一碰上你妹妹的事就失去理智了嗎?”他急匆匆趕來,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面對靈力籠罩的幻獸山,用後腦勺對着他。我現在只想抓到那個偷了我妹妹眼睛的傢伙。
“我很理智,我不抓到那人,不奪回穎兒的眼睛,我會瘋掉的。”
“可她現在需要你的陪伴,你卻把她丟下,這就是你選擇的?”
我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還無權干涉我的選擇。
那日若不是爲了救他那個師妹,今日站在我這裡的,就是他。
我憑着執念,三天兩夜不眠不休地等在這兒,不是等他來這樣勸我的。
可沒想到他見勸我沒用,趁我不注意,便一個手刀將我劈暈,等我再醒來,宮城。
依稀能感受到金馗翎的靈力還在幻獸山起着作用,我雖對陸一函如此做法有些生氣,但還是去看看穎兒的身體情況,這比較重要。
小琉兒又給她餵了昏睡草,她正昏睡在牀上,迷糊又難過。
我不解。
答曰,傷的太重,之前的救治方法治標不治本,若想徹底康復,一是在一個月之內將眼睛找回,二是沉睡十天恢復靈力。
缺一則全身廢棄。
我握了穎兒的手。同我的一做比較,大小相同,膚色相近,卻比我的細膩一些。
她明明缺不了我的保護,我怎麼能一時動惻隱之心就沒有及時救回她?
“一函的事你怎麼想?我同你們相識這一個月之久,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你們的使命之重,可是強行離開,莫不是同整個妖族作對?”小琉兒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我驚了驚,爲何要同整個妖族作對?發生了什麼?
她對我的一臉震驚表示震驚:“你不知道嗎?花蘭定下的王夫是…一函,他去找你不就是要同你商量對策嗎?終究你們是…這事還得你們商量。”
我回想起來他來找我時說的話。
他隻字未提此事,莫不是…怕我心裡難上加難?
聽說陸一函的住處被強行換到了離王殿更近的地方。
我一路蹣跚而去,侍女的指引下,一眼望到深鎖宮門裡,他直立的背影,有些孤獨,有些落寞。
我伸手相擁。
從背後感受不到他的心跳和體溫,卻能感受到我砸在他心上的痛。
“你不怪我強行帶你回來嗎?你妹妹好些了吧。我給琦兒說過了,讓她好好幫你的忙,你不要太累着。”
他的話,似乎沒有給我留下回復他的餘地,只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柔柔的。
他第一次這麼柔,彷彿這是最後一次同我擁抱。
我心底有些難過:“都好,一切都好。我想只有你也好,我纔會安心。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我以爲他會轉身,可他沒有;我以爲他會同我講那件事情,同樣沒有。
是他覺得同我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嗎?
那就,逃跑好不好?
他背對着我搖了搖頭。
可憑他的能力,輕而易舉就能逃掉,爲何不逃呢?
“我們幾個都可以逃,獨獨穎兒重傷在身,你覺得,一函是爲什麼?”回到廂房,小琉兒一句話提醒了我。
我抿到嘴邊的茶沒有喝下去,放下瓷杯,查看隔壁穎兒的狀況。
穎兒醒了,屋裡有人。
我立在門口收斂了氣息,俯身聽去,不知那月將軍要做什麼。
“謝謝月哥哥,我還怕你會忘記這些呢。”穎兒甜美的音色。
“不用客氣了,只要是你的事,我怎麼樣都會努力辦到。”月凌風十分關懷她。
這話隨後突來一陣小小的沉默。我的心略有緊張,這月凌風對穎兒,莫不是…
“有件重要的事想問你,陸一函是否家中有妻室?我王欲定他爲王夫,憑藉妖族的實力,對他以後在神域的地位只有無上的好處,可他卻拒絕地十分堅定,這是爲何?”月凌風說。
“是,因爲…”穎兒的聲音忽然停住,有種驀然哀傷的感覺。
片刻之後,她平靜地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袁琺和煉蠱世代交好,每隔一代便要聯姻,本代璽王和袁琺長公主便是青梅竹馬的聯姻對象。可待兩人到了成婚的年紀,卻突然有一天從神域來了使者,說公主命定救世之責,便於成婚之前帶走了公主。然後,袁琺被魔族偷襲,若不是使者的多次幫助,公主將耗盡靈力而逝。隨後他們便一起上路,待完成使命後再回去成婚。可兩人生了感情,卻被當初的約定和承諾壓着,互相之間那般在意卻不能在一起。當時在天行山上,公主重傷,差點兒魂歸生天,兩個人才明白,此時在不在一起,無關過去和未來。哪怕不能一生在一起,擁有這段時間的彼此,也是好的。所以…”
穎兒的聲音愈發悲傷:“所以,能不能勸說王上,不要招一函哥哥爲王夫?他和姐姐,本就辛苦。”
我微微吸一下鼻子,爲什麼聽自己的故事卻有些心酸?
我都不知道,在穎兒心中,我的感情竟經歷了這麼多階段。
可她不知,我一向膽小,那麼多次放開手的都是我,所以這次,我不能讓陸一函獨自面對。
他們的對話我沒有再聽下去。
我拿了玉笛衝去了妖王的長生宮,對着出手相攔的侍衛沒有絲毫耐心,所幸關鍵時刻剎了車,沒有造成妖員傷亡。
妖王來的很及時,一雙金黃色的翅膀一把將侍衛扇到了安全地帶,紅衣飄飄,血一般的妖氣嘶吼着衝擊着紫水晶之力,帝王之氣撲面而來。
“你就是凌風說的那位貴客?還未等本王召見便急急來訪,這般急躁,是在…”妖王狹長鳳眸輕闔:“輕視我妖族嗎?”
話音隨“妖族”二字一落,那血紅的妖氣便向四周散開,同我紫水晶靈力火拼的結果,竟是我慘敗。
我被生生逼退幾步,確實輕敵了。
我也有些理虧。
“袁琺族大公主來訪,拜見新任妖王。”
我單手收了玉笛,雙手合恭。出門在外,不能丟了袁琺的臉。
她輕笑,收了翅膀飛身上位,大殿正中央,笑道:
“不知大公主是否是爲着小侄凌風與令妹的婚事而來?凌風前些日子來信說,在幻獸山偶遇二公主,竟一見鍾情,便想求我這小姑爲他去袁琺說一說媒。結果暗探查訪,這才知曉袁琺族前些時日的戰事,妖族合族深感惋惜。想來長姐如母,便向大公主求一求親,不知大公主意下如何?”
我先是愣了一愣,這月凌風果然對我妹妹存了心思。
雖面上不置可否,心底裡犯着嘀咕。
幽幽大殿,你主上,我主客,一排排衛兵裡裡外外圍着,這是商量的態度?
不過細細想來,這樁婚事倒是極好。
門當戶對,且憑月凌風的實力,日後做穎兒的王夫,能助她一臂之力。
可關鍵是感情方面,若是月凌風能極寵愛她,我倒沒什麼意見。
可是穎兒對他呢…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月前,穎兒還是喜歡嚴霍的吧。
“王上放心,此事本宮定將放在心上。不過,穎兒日後將承接袁琺王位,不知王上可否割愛,使月大將軍入贅袁琺?”
妖王一抿紅脣,飛身下座。
這下我才覺得有些平衡了。
“這倒不必公主操心,本王既然來提親,自然對袁琺近況做了些瞭解。大公主既然要嫁去煉蠱族,這王位自然要二公主承接,人族不同於妖族,還得相個厲害的王夫,以助管理護佑。私認爲凌風的能力足以勝任。”
我心裡嗤笑一聲,倒還將我們仔仔細細調查了一番。
果然是妖王,推銷侄子都說的有憑有據。
我矜持一笑:“多謝王上體諒。畢竟是下代和王的婚事,需得某日返回袁琺同大臣長老相商。雖父王母后已仙逝,終生大事依舊需到父母親墳前敘一敘才合乎禮儀。”
這些其實都不是特別重要,關鍵得穎兒喜歡他這婚才能成。
客套話說了這麼多,左不過是爭取時間,讓穎兒多做判斷罷了。
看妖王的表情對我的答覆還算滿意,便鬆了口氣,掰了掰他們的事,該我們的事了。
“和玲還有一事相求,不知王上可否一聽?”
她一挑眉,魅紅的雙脣微微動了兩下。我覺得要打勝仗,不大容易。
於是,第二日正午,毒燙的日頭在天上火辣辣地叫渴,彷彿今日這場戲缺了茶水,徒增了枯燥之感。
競鬥場上,對面的女子一身絳金色,手持硃紅的寶劍,名曰熾烈劍,醉顏膚芷,衝我輕視一笑。
這就是妖王的蔑視?我看了看手中玉劍,信心滿滿地回敬了一個自信的笑。
怎麼感覺像是眼神決鬥?
匆匆趕來的陸一函沒有看到打架的精彩過程,那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真是對他的極佳描述。
前半場我打得有些吃力,畢竟我實力遠不如她,卻勉勉強強接了她一大半的劍,她戲謔的笑裡透着各種玩味,像是在等待什麼時機。
可後半場我便沒了那種窘迫。
對她大利的局勢突然急轉直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直衝衝刺過去的玉劍來不及改變方向,離她脖頸半寸之時,她被人拉開挪了位置,玉劍被上雲劍硬生生挑離了方位。
玉笛摔在地上,我扭頭看過去。
陸一函竟然將她抱在懷裡,怒焰充目,上雲劍劍尖徑直對着我。
他怒道:“你這是做什麼?爲了幫我,想要六界大亂?還是想妖族同你一樣嘗一嘗覆滅的滋味?你可曾想過我是否需要你的魯莽衝動?”
我定睛看向花蘭,那嘴角微微上揚,原來是,我中計了…
可他竟然這樣說我,難道在他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我拾起玉笛,越過他們往外走去。
我不想解釋。既然這是詭計,怕是做好了更多的說辭來套我一個罪大惡極。
他若信我,此身自可明晰;他若不信我,一切可還有半分意義?
一日前,我並未衝動。
聽聞我的來意,花蘭笑說:“這有何難?只需你同我比一場,若你贏了,我便聽從陸公子的意見,是去是留全由他定。如何?”
我一拍腦門覺得甚好——
沒想到竟被耍了。
莫不是月凌風橫插一腳講了我的事同她聽?若是如此,她必定是將我認做情敵才施計套我。
於是我在廂房等了三天,陸一函始終沒來同我解釋。
莫非是美人在懷,便舍了我這個舊友?一族妖王同我這個落魄公主,自然是前者要更佔便宜些。
我忿忿地對廚房中熬藥的小琉兒埋怨他的不是。
她只給了我碗藥,忙的頭也來不及回地對我說:“你不妨去聽一聽穎兒的意見。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我半信半疑地捧了藥碗去喂穎兒,她的眼睛依舊那樣。
想起了她講那個故事,這次,是真的怪不得我了。
“姐姐不覺得一函哥哥是在爲你着急?”
我愣了神,此話怎講?
“情愛之事穎兒懂得不多,可近些日子一函哥哥都不怎麼笑了,也不怎麼和姐姐玩鬧了,姐姐難道都沒有察覺?許是擔心姐姐爲了我再做出些傻事,便想方設法要幫姐姐。他對姐姐的在意絕不比穎兒少。”
“那你是在說,你把之前對我的在意都分給月凌風了嗎?”我笑嘻嘻地抓緊關鍵詞及時轉移了話題,餵給她一口藥水。
穎兒的話確實戳中要點,我對陸一函有些冷落了才導致他,吃醋了?還是對穎兒?!
不過,穎兒臉紅成這個樣子…怪不得前些時間一直在給我講月凌風確實是個好人什麼什麼的,原來真有幾分情在裡邊,倒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太不夠細緻了。
既然他陸一函不來。
那我就去找…他師妹。
多日未見彧琦,她那白絲的霓裳綾隨着近來常穿的那一身紅衣舞着舞着便捆了在門外準備做些小動作的我,還真的是很機智。
紅珊瑚小盤子端出來了糖果,說是她師兄交代了,若是大公主來訪,就一定要這個做甜品。
與彧琦聊了聊天,我又得出一個結論:上次的事情讓花蘭對陸一函很有好感,所以陸一函得以搬回原處居住?
他猜到我不會厚臉皮去找他但是會找彧琦;他竟然又不叫我的名字了…也許對她小師妹來說還是件好事。
“師兄他…他不是故意的,很少會這樣的。唉,你還是問他本人比較好。”
彧琦一向不愛多說話,這我是知道的。
這次也是無奈了,實在不想去找他。
我總覺得,我先主動我就輸了,明明錯不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