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圍衆人帶着敬畏與尊崇的驚呼聲中,兩個不同神態的白髮老者逐漸走近:一個一身黑衣、高高瘦瘦、面上帶着久掌大權的威嚴之色,正是上邪派大長老魏無涯;另一個嘴角含笑、眼神溫潤、皮膚卻帶着一絲蒼白的則是無鋒劍門本代掌門人伍神賜。等彼此走到近前之時,魏無涯率先開口了:“伍師兄好久不見,近來身體可好?”
“呵呵,老樣子,倒是魏師弟你風采不減當年。這次怎麼親自過來了,看來對這場比試很看重啊。”
“哪裡,小輩們的胡鬧而已,我這做長輩的也只能看着些。”馮紹謙的那點把戲能瞞得過別人,自然瞞不過在權利漩渦裡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魏無涯。而面對眼前這個看似身體孱弱的老人,魏無涯卻不敢有絲毫小覷,更覺得沒必要在他面前出言糊弄。不過對於馮紹謙想做的事,他也沒打算阻擾,畢竟對方是上邪派下一代的掌門人,無論對錯總要有自己的行事方式。
“紹謙還是不錯的,若是誠於劍而少於謀,當有更大成就。”伍神賜的這句話也代表着婉轉的批評了,話中之意魏無涯自然明白。若是說這句話的是別人,就算明知有道理他也會不屑一顧;但這話出自眼前這個老者之口,他就不能不鄭重對待了:“這一點紹謙比之狄賢侄的確大有不如。師兄的這番教誨,我必定會帶到,想來定當能讓紹謙有所領悟。”
“哪裡,只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不必太過較真。”伍神賜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雙方一起去前臺那邊。魏無涯連忙請對方先行,他自己則落後半步跟在後方。而實際上,此刻的魏無涯眼中正閃過一絲驚疑:眼前的這個人,明明自當年那件事之後身體受損、已無法在武道上再進一步,可不知爲何今日一見,他帶給自己的壓力卻絲毫沒有減輕?魏無涯明白這必然是因爲對方在境界上已經更上一層樓,因而才讓自己也看之不透。不過魏無涯畢竟沒有太過擔心,因爲以今日所見,對方的身體狀況依舊是沒有絲毫好轉,而實際上他也明白這種損傷已是絕不可能逆轉的了。可惜啊,本來劍城應該有三個劍神的……
兩人所到之處,其餘衆人紛紛站起來行禮。對於劍城或者整個天下來說,無鋒劍門都是一個很特殊的門派:他們的實力未必冠絕劍城,但必定最受尊崇,因爲他們是直接傳承了“天女”的衣鉢。每一年的天女忌日,就算是通天聖塔都會千里迢迢派出重量級的人物來無鋒劍門祭奠。而作爲無鋒劍門的掌門,某種程度上也可以作爲“天女”的代表,往往也有着特殊的地位。也是因此,每一代的無鋒劍門掌門人都擁有着不下於城主的地位,這是其他任何強勢的門派都不能相比的。
“老友,貴體有恙就該好好休養,怎麼也跑到這兒湊熱鬧來了?”明隕顯然與伍神賜相交甚篤,此刻也是面帶關心。
“呵呵,還沒有這麼弱不禁風,而且小典也給我帶回了一個有興趣的消息,正好有興趣看看。”伍神賜擺擺手表示無妨,他口中的小典自然是盧典了。此刻盧典倒是沒有跟着掌門一道來,而是與明道奇等劍城的一衆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一道等着比試的開始。
“早該想到的,的確,只要是我們這一代的人,無論是誰都有興趣見見他的傳人的。”
旁邊其他人此時都太不明白明隕與伍神賜的對話,尤其是魏無涯,他總覺得今日的場面太過詭異:一場年輕人之間的小小比試卻驚動了很多本不該驚動的人。對於這場比試,他自然知道馮紹謙派人有意宣傳過,但他的影響力頂多限於劍城年輕一輩,要說能吸引如伍神賜這般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是否說明,他們其實是因爲比試的另一方而來的?聽着明隕與伍神賜的交談,魏無涯輕輕皺起了眉頭,有心想問個明白又覺得太着痕跡,反而不顯大氣。算了,反正待會兒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不差這一時三刻——雖然這樣想着,魏無涯總覺得這本該十拿九穩的比試會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數。
其實,在其他人看來,明隕、伍神賜等的到來固然是不可思議,但魏無涯的到場也是同樣的讓人驚歎:就算是助威,上邪派也沒必要出動這位掌握門派實權、幾乎相當於半個掌門的大長老吧?而實際上,魏無涯的確是對一件事很關心——不是與朝暮閣的這點恩怨,也不是這場比試本身,而是馮紹謙想通過比試與碧落仙府聯姻這件事!準確的說,碧落仙府什麼的也可以先放在一邊,但馮紹謙本身的婚事早已是上邪派諸人的一件心事了。究其根本,這關係到上邪派的一個秘密,準確來說是馮氏一族的一個秘辛。外人或許都知道馮氏一族傳承自柳非煙的大弟子劍神馮印,他們擁有着讓人羨慕的血繼神覺,這是隻有達到過神境的部分武者才能給後代留下的財富。只要天賦不是太差,馮氏後人都能通過激發血脈之力覺醒祖先當年仗之縱橫天下的神覺:七情赤血!
可惜的是,不知是否上天開的一個玩笑,在傳承了這個強大神覺的同時,他們也附帶着傳承了一個如同詛咒般的事實:馮氏後人在生育後代這方面遇到了想象不到的困難。所謂的七情赤血,某些方面來說是啓動了自身的狂化血脈之力,而這種力量對一個修爲高超的武者自然沒有什麼,可若是對於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來說,未免太過於強大和狂暴了。可偏偏馮氏一族在生育子女的時候,往往也將這種天賦的血脈帶到了嬰兒的體內,而即使是未覺醒的血脈,也不是一般的新生兒所能承受的。也是因此,他們不是不能生育嬰孩,而是生下來之後嬰孩因血脈狂暴的問題,夭折率達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馮氏傳承至今,多數情況下都是一脈單傳,那還是在天曜之神尚還眷顧的情況下。偶有發展出了幾支旁系,到如今也陸續湮滅。到了上一代,馮氏已然只有馮鴻漸這個正統傳人以及馮鴻鵠那一支旁系,可惜直到如今馮鴻鵠也一無所出。因此,這一代的傳人就只有馮紹謙一人了,而他也是在馮鴻漸四旬以後纔好不容易保下的一個兒子,在此之前他已然換過八個妻妾、夭折過十多個子女了。
而到了馮紹謙這一代,情況依舊沒有好轉。如今馮紹謙已然三十出頭了,照理來說早該娶妻生子了。事實上他也早就秘密成過兩次婚,之所以是秘密成婚倒不是他要隱瞞什麼,而是因爲馮氏一族的規定:不能爲他們誕下能撫養長大的嬰孩的女人,是不會被公開承認的,死後也不能進祖宗祠堂。可惜的是,詛咒依然在繼續,那幾個女人爲他生的孩子沒有一個成活,這也成了上邪派高層衆人的一塊心病。出於對馮氏一族正統地位的認可,很多高層依舊在下一任掌門的競爭中站在他這一邊,但也有不同的聲音發出,主要擔心的便是這之後的傳承問題。其實這種聲音早就存在了,幾乎伴隨着整個上邪派的發展史,只不過每當那個時候馮氏總歸還是受到了一些眷顧,順利地有一到兩個後人免於夭折。但衆人對這種提心吊膽般的傳承早就頗有微詞,生怕在哪一代馮氏的傳承忽然中斷,那整個門派必然經受極大的震盪。上邪派發展到如今,早已不是馮氏一家的門派了,其他家族承認馮氏正統傳人身份的同時,也更關心門派的順利傳承。他們當然不希望因爲這個讓人無奈的原因而讓門派不知何時出現震盪,再加上一些富有野心的人試圖顛覆馮氏一族一家獨大的局面,因而才提出了種種方法試圖找出一條解決之道。
目前來看,解決的方法無非兩種:一種是破除馮氏一族世代相傳居於掌門之位的傳統,那樣的話無論接下來誰做掌門人,上邪派的發展都可以得到保證。正是因爲這一點,李冥寒在與馮紹謙的爭鬥中也得到了門派很多人的支持,其中不乏一些長老。若非如此,就算李冥寒再優秀,他也不可能與身爲門派最正統繼承人的馮紹謙一爭長短的。只不過馮氏一族的傳人向來極爲強勢,尤其這一代掌門人馮鴻漸更是門派唯一劍神,因此這種方法在目前來說實現的可能性相當小。
至於另一種方法,那便是想方設法保證馮氏一族的順利傳承。兩百多年來,對於繁衍後代這個問題,馮氏一族自然也想過很多方法,只不過這種事不是武功高就能解決的。但畢竟他們也還是順利傳承下來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發現了一些規律。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那便是他們找的伴侶本身修爲越強大、身體素質越好,那麼生下的孩子存活率就越高。雖然高也高得有限,但這足以成爲馮氏一族的救命稻草了。
因此,在馮紹謙試圖通過這場比試進行聯姻的時候,身爲大長老的魏無涯立刻就開始調查一切有關聯姻的對象也就是夏悠竹的資料。就結果來說,他極爲滿意:出身名門、正當青春年少、而且有着紮實的武功修爲,甚至在這個年齡段就已經覺醒了神覺——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對馮紹謙來說,她是一個極爲合適的對象。至於碧落仙府的身份背景什麼的,魏無涯反而不是太過在意:以上邪派和碧落仙府的等級,這兩個大勢力的接洽哪有那麼容易?若是想通過聯姻來達成兩派的合作,那還太早了點,何況——也不需要……
正是因此,魏無涯才放下了手頭的事物專門趕到劍城來見證這一場比試。而且以魏無涯的深謀遠慮,他已經爲馮紹謙安排了接下來的一系列行動,以儘快促成這樁婚事。至於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件事了:
贏下這場比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