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論婚姻各有打算
簡直是一團混亂。綺年覺得自己頭都大了。
昀郡王府的兩位側妃,恆山伯夫人與小姐,吳侍郎夫人,加上西北平邊將軍的兒子,光相互行禮就得行半天。李氏乍聽綺年遇了假扮和尚的盜匪,幾乎嚇了個魂飛九天,忙忙的從禪院裡扶着兩個丫鬟出來,腿都軟了。待見綺年活蹦亂跳地站在眼前毫髮無傷,這才顧得上給兩位側妃和恆山伯夫人行禮。禮畢又一把抓住了綺年:“香也上完了,快些回去吧。”
綺年也覺得不宜久留,尤其是張少將軍是來讓恆山伯夫人相看的,如今當面就撞上了鄭瑾,其場面之尷尬真是無法形容。鄭瑾一看見張殊臉上的傷疤,那臉色幾乎不能掩飾,又不好發作,便只嗔着冷玉如不該出來亂跑。
綺年很同情地看了一眼張少將軍。在古人眼裡大概覺得張殊臉上的傷已經破了相,綺年倒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何況男人哪能只看一張臉?張殊長身玉立,肩寬腰細,穿一件天青色箭袖,絕對是意氣風發的一個少年將軍。而且十八歲就能上陣殺敵,算是很有出息的官二代了,再看看鄭瑾那副嬌縱模樣,在外人面前就對冷玉如拉着個臉斥責,要真是成了親,綺年覺得張殊還委屈了呢。
冷玉如早就聽慣了鄭瑾的冷言冷語,只當是過耳之風,捉着空兒還對綺年點頭示意自己無事,讓她放心離開。倒是張殊目光在二人身上不着痕跡地看了幾眼,若有所思。
綺年直到上了馬車,才覺得腿開始發軟。倘若今日不是遇上張殊,兩個假和尚發起狠來直接將她們擄去,那可怎麼辦纔好?不說真的有什麼損傷,單就是被擄在外頭過了夜,傳出去她和冷玉如的名聲也就算是全毀了。
李氏急得不行,一句句細問。綺年沒敢說這兩個假和尚可能還驚動了內衛,便只說這兩人是假扮和尚混進來想搶劫的,幸而被張少將軍及趙公子救了。聽得李氏合了掌直唸佛:“很該好生謝謝張少將軍纔是。”至於趙燕和,郡王的兒子,什麼樣的酬謝恐怕也配不上。
綺年躊躇一下:“聽說張少將軍是入京來爲亡母上香的,只怕也不會停留太久。”
李氏嘆道:“平邊大將軍威名在外,張少將軍十八歲就上陣殺敵,果然是將門虎子呢。只不知可娶了親不曾……”想起吳知雯的親事,不由得有幾分頭疼。這些日子她也是多方打聽着,想給吳知雯找一門實在的親事,只是同榜舉人中年長的多,有幾個年輕的也都在二十以上,家裡都定了親事的,便有沒定親事的,家世又寒酸,總不中意。
“聽說——”綺年多少能猜到李氏的意思,想了想還是說出來,“張家與恆山伯府似乎有聯姻之意。”
李氏對這些後宅之事自是明白的,聽了綺年一句話,便知道張殊今日來大明寺所爲何事,不覺嘆了口氣,將這念頭放下:“想來張少將軍是平邊大將軍的長子,也未必合適……”想起吳若釗去孫姨娘屋裡歇時,孫姨娘話裡話外總唸叨着吳知雯的親事,暗示自己這個嫡母不把庶女的親事放在心上,便不由得一陣煩悶。
綺年挪了挪,坐到李氏身後替她揉着太陽穴:“舅母整日這般忙碌操心,難得出來散散心,若再想着那些事,這一趟豈不白出來了?”從前吳氏時常頭疼,所以綺年這會兒自然而然地就上手了。
李氏嘆道:“倒是想散心,只是這心事又哪裡放得下。”想想這親事的事不能對綺年這未出閣的姑娘家說,便轉個話題道,“你今兒受驚了,回去請個大夫來開帖壓驚安神的藥吃吃罷?”
“我沒事,不用麻煩了。”綺年趕緊謝絕,“再說要請大夫,免不了又要驚動外祖母……”到時候顏氏免不了又會說李氏辦事不當心。反正這人要是看誰不順眼了吧,怎麼都能挑出毛病來。
李氏聽了越發覺得綺年貼心,拉了她的手嘆道:“你的委屈,舅母都知道,你舅舅也知道的。只是外祖母是長輩,你一個姑娘家,再過幾年就要出嫁,也忍不了多久了。”
綺年抿嘴笑道:“只要舅舅舅母疼我,沒有什麼好委屈的。”不就一個更年期老太太麼?說起來,顏氏自己沒兒子,只佔了個繼母的名頭罷了,除了能罵自己幾句之外還能怎麼着?就說捱罵吧,最近也沒什麼事讓顏氏找茬兒了。
李氏笑道:“你這孩子心寬,這纔好呢。女兒家切不可心眼太窄,在家裡做姑娘也就罷了,將來出了門做人家媳婦,那磕碰都是免不了的,若心眼窄了,只是自苦。我和你舅舅都瞧着你是個好的,等辦完了你雯表姐的親事,就好替你相看起來了。”
綺年低頭裝羞澀:“我還小呢。”一面被自己酸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氏笑道:“十四了,不小了。”又嘆道,“說起來今年你生辰,也不曾替你過。”
綺年並不在乎這個。她的生日在六月底,正是選秀後那陣子,吳家準備着送知霞進宮,忙得不可開交,她當然不會這時候巴巴說出自己生日來添亂。李氏也是忙得顧不上,待記起來的時候日子已經過了,便總覺得心中不安:“明年你及笄,舅母好生給你操辦。”
綺年笑着謝了李氏,心裡還在想着冷玉如,不知這時候鄭瑾又要說些什麼,見了張殊之後還會不會鬧。轉念又想到趙燕和。穿到這個世界八年,講究的是男女授受不親,就是吳家的表哥們也要避嫌,今天情急之下拉着趙燕和,幾乎趴到他身上去,實在是有點逾矩了,也不知道趙燕和會怎麼想。
大明寺這邊兒,郡王府的人與恆山伯府的人已然各自分開。張殊隨着恆山伯夫人進了禪院,便撩衣下拜行禮。恆山伯夫人忙叫起來,看着張殊只覺惋惜——好好一個風神俊秀的少年將軍,怎麼臉上偏就多了這道傷疤呢?又悄眼去看他腿上,覺得行走之間似乎略有些不穩當,但也看不出什麼大不妥來,心裡又稍稍定了幾分,便叫張殊坐下,寒喧着問起張家的人來。
冷玉如陪着鄭瑾坐在內室,鄭瑾自看了張殊臉上的傷疤,就覺胸口堵了一口氣。若單看倒也罷了,偏生方纔趙燕和也站在一邊,兩相比較,越發覺得張殊臉上那疤刺眼,一口氣無處發泄,便又嗔怪冷玉如:“怎麼跑出去了,還要我們去找?你這規矩,我看得好生學學!好在今兒是在寺廟裡,若是被人擄了出去,我看你這名聲還要不要!”
張殊坐在外頭與恆山伯夫人說話。他自幼習武,耳聰目明,屋裡鄭瑾的聲音雖不能字字入耳,卻也聽了個差不多,不由得眼色微微暗了暗。
恆山伯夫人雖也不十分滿意張殊,卻也不願讓人說自己女兒不好,隱隱聽着鄭瑾又在室內發作冷玉如,便咳嗽一聲,和顏悅色道:“少將軍遠道而來,不知可能在京中多留幾日?若得閒,只管來玩。”
這就是要結束對話的意思了,張殊是個聰明人,自然順着話頭就起身:“今日擾了夫人良多,晚輩先告辭了。”
鄭瑾聽着張殊走了,便從內室出來,拉着恆山伯夫人道:“母親你也看見了,這,這事如何是好?”
恆山伯夫人嘆了口氣:“回去與你父親商量了再說吧。”她心裡明白,恆山伯府這樣的人家,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恆山伯想要拉攏鎮守西北的張大將軍,纔要將唯一的嫡女嫁過去。這事雖未下定,但恆山伯早已與張大將軍有口頭之約,若是因着張殊面上的疤痕便拒了這門親事,外人不知,於張大將軍處卻是必有得罪的。她再寵愛女兒,也不敢就作主說不要嫁了。
鄭瑾心裡也明白,憋着一口氣起身,眼角餘光掃到後面的冷玉如,心中一動,暗暗地打起主意來。
恆山伯夫人這邊離開,魏側妃也上完了香,扶着丫鬟的手進了清靜禪院坐下。趙燕好也是難得出來,與肖側妃商議去後山走走,被肖側妃輕輕斥了一句:“今日纔有盜匪假扮僧人之事,你倒大膽。”
趙燕好吐了吐舌頭,只好坐下。魏側妃略一沉吟,問道:“燕好,今日那兩個姑娘,你都識得?”
趙燕好連忙站起來:“前些日子大長公主壽宴上曾見過的。冷姐姐是恆山伯府的遠親,周姐姐是吳侍郎的外甥女兒。她們從前都住在成都,是舊識了。”
“吳侍郎的外甥女?”魏側妃沉吟着,“既只是外甥女,又舊日住在成都,如今爲何來了京城?是她父親遷官入京的麼?”
趙燕好遲疑道:“似乎周姐姐是父母雙亡的……”
魏側妃眉頭一皺,眼色頓時冷了。歇息片刻之後,趙燕和自外進來:“母妃可歇息好了?今日大明寺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宜久留,還是先回府吧。”
魏側妃點了點頭,走到山下上馬車時忽道:“和兒上車來,我有話問你。”
趙燕和應了一聲,掀了簾子上車:“母妃有什麼事要跟兒子說的?”
魏側妃輕咳了一聲,見身邊的貼身丫鬟立刻識相地退了出去,方道:“今日那位周家姑娘,你們可是識得?”
趙燕和點了點頭:“兒子去成都辦差的時候識得的……”簡單幾句話將江岸之上綺年被劫持之事講了,“周姑娘不似那等閨閣女子,遇事頗有智勇。”
魏側妃聽到兒子語帶讚賞,兩道畫得極精緻的眉不由自主地一皺:“不知周姑娘的父親是何官職?”
“她——”趙燕和猶豫了一下,“父母雙亡,如今住在吳侍郎家中。”內衛的手段不是吹的,綺年在西山寺遇襲之後,家裡就被查了個底兒掉,恐怕連家中有幾隻耗子也瞞不過去。
魏側妃微微嘆了口氣,緩聲道:“和兒,母親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這側妃的身份,連累了你和燕如。”
趙燕和吃了一驚:“母親怎說這話?”
“唉——”魏側妃又嘆了口氣,目光望着馬車上繡着折枝梅花的窗簾,“王爺天潢貴胄,母親不過是個婢女出身,若不是有了你,這輩子怕也只是個侍妾而已。前王妃雖不得王爺歡心,卻是將軍之女。當時呂家在顯國公麾下征戰,軍功累累,王爺縱再不喜歡,老王爺卻硬是做主爲他聘了呂氏爲正妃。如今的王妃雖則是王爺自己挑的,卻也因着她的母親是大長公主,若非如此,即使是繼室,老王爺也斷不容什麼身份低微之人嫁入王府的。”
“母親說這些做什麼?”趙燕和自也知道魏側妃在王府中過活不易。當年昀郡王違背心意娶了父母定下的呂氏,老郡王爲補償兒子,便將老王妃身邊的魏氏賜給他做侍妾。魏氏婢女出身,如今能做到側妃,其艱辛可想而知,“如今兒子也不算不肖,妹妹也結了好親事,母親該享福了。”
魏側妃半是欣慰半是惆悵地看了兒子一眼:“可是你的親事,至今尚未定下來,母親怎能放心呢?”
趙燕和臉上一紅:“母親——大丈夫只患事業不立,何患無家。何況,大哥還未定下親事,父親也不會讓兒子越過兄長的。”雖然呂王妃所生的長子趙燕恆並不那麼得昀郡王的寵愛,但王府之中,嫡庶有別,長幼有序,除了女兒不能留得太久之外,兒子們都要按着順序來定親事的。
魏側妃冷笑了一下:“世子的親事,王妃自然不着急。不過,三公子明年就十五了,看着吧,世子的親事也要籌辦起來了,否則,豈不是耽擱了三公子麼?”
趙燕和沒有說話,秦王妃是他的嫡母,又是昀郡王最心愛之人,容不得他背後議論。魏側妃也不多談秦王妃,只道:“世子的親事,從四年前就開始在挑選了,只是至今都未有定論,你可知是爲什麼?”
“兄長的身子——”昀郡王世子是個病秧子,這人人皆知,還有他房中人太多,風流名聲在外,一般配得上郡王世子的姑娘都並不願嫁給他,何況又有今年選秀,挑走了相當一部分姑娘。
魏側妃搖了搖頭,隱下部分真相,只道:“若王爺願讓世子娶個出身低微些的世子妃,多少個也娶到了。”
“兄長是郡王世子,世子妃出身自然要——”
“是啊。”魏側妃淡淡一笑,“王爺拖延了這許久,都不肯隨便擇一位世子妃。世子尚且如此,何況你我母子呢?所以母親最遺憾之事,便是將你生爲庶子。”
趙燕和急忙道:“母親何出此言。兒子是郡王之子,便是庶子又如何?”
魏側妃深深嘆了口氣,慈愛地看着兒子:“王爺有三個兒子,只你是庶出,母親身份又卑微,即使王爺肯扶持於你,也是不足。”
趙燕和眉頭皺了起來:“兒子並不必父親特意扶持!”
“是的,母親知道你素來努力,處處都比世子強,若你是嫡出,世子之位合該是你的。”
“母親!”趙燕和微微提高聲音,“以後切莫再說這話了。”
魏側妃自失地一笑:“是,倒是母親糊塗了。只是和兒,母親說了這些話,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將來的妻子,必得出身高些。母親知你不屑於受人恩惠,但若岳家出色,對你卻是一大助力。母親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不過是看着你出人頭地,這婚姻大事,你萬不可自作主張。”
“母親今日怎的忽然說起了這些?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豈有兒子自作主張的道理?”
魏側妃十分欣慰:“母親知你是懂事的。只是你雖無心,只怕有些意圖攀龍附鳳的女子會……總之,親事未定之前你必得守禮,若似世子那般,尚未娶妻房中便有了侍妾,高門大戶的女兒哪個願意嫁呢?待你定了一門好親事,若再有喜歡的人,納了便是。”
趙燕和微有些尷尬:“母親——”
魏側妃笑了一笑:“世子未娶,你雖不能娶,這親事卻得先張羅起來。母親過幾日就去求王爺,先爲你物色。若——若那位周姑娘你也喜歡,瞧着她年紀也不大,過些年你娶了妻,母親爲你去求她,納做妾室便是。”
趙燕和嚇了一跳:“母親,兒子並沒有納周姑娘的意思。”雖說他對周綺年印象頗深,覺得此女不似京城中那些低眉垂目,聲如蚊蚋的閨閣女子,但若說到納了她——他還真不曾有過這種想法。
魏側妃聞言不由得嗤了一聲:“果然!那和兒你日後要離她遠些纔好。光天化日之下幾乎要撲到你身上去——若是吳侍郎的女兒倒也罷了……”只可惜吳侍郎的兩個女兒全是庶出。
“母親——”趙燕和微微皺了皺眉,“你誤會周姑娘了。並非她舉止失儀,只是此事事涉機密,不宜讓外人知曉,所以她才這般舉動。此事對兒子大有用處,兒子還該謝她纔是。”
魏側妃心中更是不悅。一個小丫頭,竟然就能挑動兒子爲她辯護,想必不是個安分的。只是她面上並不顯出慍色,反笑了笑:“是麼?吳侍郎身爲禮部侍郎,外甥女兒也該是知書達禮之人才是,這般,母親就放心了。只是日後你也還須小心,外人不知,怕要以爲你與她有什麼首尾的。王爺素來端方,若有心人將此事傳揚出去,王爺必然不悅。若吳侍郎因此上門提親,王爺怕也難以拒絕。”
昀郡王身爲皇室宗親,行事素來謹慎,最不喜落人把柄。肖側妃不過是個小小商女,能嫁進王府,說來也只因着路遇山匪爲昀郡王所救,二人肌膚相觸,逾了禮。因着此事,肖側妃那已經定親的未婚夫毫不猶豫便退了親。肖家求上郡王府,老王爺本想打發了,是昀郡王提出要對肖氏負責,這才納進了府裡。肖家不過是商人,吳侍郎卻是官身,不但自己頗有前途,更有個侄女做了皇子側妃,倘若他親自上門提親,那周家姑娘雖則是父母雙亡,只怕郡王也會答應。畢竟趙燕和不過是庶子,郡王雖還喜歡,婚事上也必不能如嫡子一般看待。端看這些年郡王只憂心世子的婚事,卻全未想到趙燕和不過比世子小兩歲,也早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便知郡王的心思了。
魏側妃心思百轉,想了又想,暗下決心。兒子將來即使娶不到嫡女,也必要在高門之中擇妻,日後的路方纔更好走些。周家那姑娘,休想糾纏她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