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湮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斜過眼睛朝後方看去。
夜黑風高,落地石燈的些許微光並不足以照到她的背後,她只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黑色物體,辨別不出是人是鬼。
地面上第三個影子保持着那一動不動的姿勢,在二人中間兀自站立,仔細一看,這個影子十分寬闊,呈現四四方方的形狀,不像是一個人。
這樣的氛圍,就連蘇湮嵐也感到幾分害怕,後脖的一圈寒毛齊刷刷地豎立起來,然後慌忙地轉回頭去。
溫韶華額頭滴落豆大的汗珠,低聲問了一句:“人,還是鬼?”
蘇湮嵐抿了抿脣,壓低嗓子說:“我感覺不是活人。”
溫韶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裡,強作鎮定道:“是何老爺來追上門了?”
蘇湮嵐也打不定主意,雖說她當時就把何老爺的乾屍重新封進棺材,但也不能排除是殭屍破棺而出,她低聲說了一句:“我也不確定。”
“要不,一起回頭看看?”溫韶華用手肘捅了捅她的後腰,他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竟然就提出這樣的建議。
蘇湮嵐在黑夜中對上了他的眸子,晶亮晶亮,就像是盛滿了星辰大海,浩瀚無垠,閃着勇決和執着的光。
她不由得伸出了手,一把握住了溫韶華的手掌。
下一刻,兩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子,去看背後的第三個人。
剛一轉身,看到眼前的畫面時,蘇湮嵐的眸子猛地瞪大,心跳似乎像是驟停了一下,身旁的溫韶華倒吸一口涼氣,也是一臉的驚駭欲絕。
空氣彷彿是在這一刻陷入焦灼,一時間,無人說話。
晚風靜靜地吹過了庭院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月亮從雲層探出頭,灑下月華如霜,堪堪照在了二人的眼前。
明暗交錯之間,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眼睛鼻子嘴脣通通被刀口子割了個遍,橫七豎八,交疊成一個個的井字,完全看不清楚原來的模樣。
從臉往上看,就是被倒吊懸掛的身子,身形纖細修長,活着的時候必然是一個美人。
穿的是一件錦繡衣裳,綢緞料子,印着花紅綠柳,繡的奼紫嫣紅,只是這具身體沒有了兩條手臂,就像是被憑空砍去,兩個袖口不翼而飛。
一眼看過去,就像是直直的一條肉蟲。
“屍體肌肉鬆軟,皮膚失去彈性,沒有形成屍斑,可以判斷死者死亡時間爲兩個時辰以前。”[他們能看到影子,屍體應該是站立的呀,爲什麼突然間屍體就是躺在地上的了。這裡在前面你需要加上一段,在女主他們轉身看見之後,屍體突然就癱了,或者你再想想
溫韶華繞着被倒吊起來的屍體走了一圈,用手戳了戳死者的面部,說道。
蘇湮嵐凝神看向屍體,滿鼻子都是血腥氣,讓人反胃。
她強忍住那濃厚的血腥氣,學着溫韶華的模樣繞過屍體走,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來,問:“韶華,你猜這個人是誰?”
屍體被刀子割的面目全非,就算是憑藉着面部輪廓,但也看不出是誰。
溫韶華定定地看着屍體半晌,說:“她應該是在何府當中人面廣、手段好的丫鬟,因爲她的衣着要比一般丫鬟精緻些,地位應該不會低。且她生前應該十分好看,她的臉被人劃破了,行兇者對她懷有很深的嫉妒以及怨恨。”
蘇湮嵐伸出手指,搖了搖,眼睛裡閃爍着詭譎的笑意“繼續。”
溫韶華看了她一眼,眉頭緊鎖,他一向是驗屍的一把好手,難道這次猜錯了?
“不是丫鬟,那就是何家人?”溫韶華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只能到這兒。
蘇湮嵐還是搖頭,嘴角的笑意愈發醉人,看得溫韶華有些入迷。
頂着月光,蘇湮嵐撲哧一聲笑出聲。”你這愣頭青,真是好玩兒!“
“你!居然戲弄我!”溫韶華雙手抱臂,臉上罕見地露出尷尬,帶着一絲慍怒,原來是蘇湮嵐在戲弄他。
蘇湮嵐收斂了姿態,挑了挑眉頭,然後淡淡地說了一句:“韶華,你看她的腳。”
溫韶華順着她的提示往上一看,那是一對盈盈不及一握的金蓮,蜷縮成了拳頭大小,在夜空之中微微晃動。
“還記得今日將你我攔在正門的紫芙嗎?”蘇湮嵐指着金蓮說,“我從入府以來,就看到了整個何府都是金蓮,但是獨獨只有紫芙的腳特別小,加上紫芙平日喜愛賣弄風騷,這樣一條露出雙足的闊腳褲也只有她一人會穿。”
溫韶華被她這麼一講,瞬間才明白過來,他略微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說:“原來是她。”
蘇湮嵐站在那一座落地石燈旁邊,昏黃色的光暈照亮了她雪白的臉龐,水墨錦緞旗袍包裹着她玲瓏有致的身段,襯托的那一條纖細腰肢盈盈不及一握,俏生生像是一朵美人蕉。
她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甚是玩味,“之前何夫人就提到百日宴陪酒何老爺的丫鬟,一個紅筱,一個紫芙。現在兩個人雙雙死去。”
溫韶華扭頭看着眼前美人,目光深處有黑色的暗痕劃過,說:“你是說,有人當着我們的面殺人滅口?”
“百日宴上何夫人走後,何老爺一直是由這兩個丫鬟貼身陪酒,但是回到牀上就成乾屍,箇中玄機也只有紫芙她們知道了。”蘇湮嵐惋惜地看着被倒吊成人棍的紫芙,緩緩說道。
溫韶華的臉上劃過了雪白的怒意,和如霜月色交相輝映,卻是泛着幾分罕見的凌厲,他說:“兇手就這樣囂張地在我們面前把人殺了,還堂而皇之地掛在我們面前,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如果說紅筱的死是一個意外,那麼紫芙的死絕對是有人蓄謀已久。
“我更好奇的是,這個兇手是怎麼做到的。別說是捆綁這麼大個人,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人削成此等模樣,並非什麼容易簡單的事情,光是將人的肩膀關節給砍斷,也得半個時辰。”
蘇湮嵐神色從容地打量着眼前的屍體,分析道。
溫韶華走到了屍體的胳膊處,那裡只留下了一個渾圓的胳膊,白花花的骨頭裸露在外頭,皮肉翻卷,一看就是用鋒利的大刀鍘斷。
他摸了摸那一處斷骨,說:“骨頭斷裂面很平整,兇手所用武器必然是極其鋒利,不然用鋸子一類做出來的痕跡,會是參差不齊凹凸不平。”
“那兩隻手去哪了?該不會是憑空消失了吧?”蘇湮嵐看着屍體問。
溫韶華的雙目猛地迸射出了兩道精光,說道:“兇手時間緊促,肯定來不及處理兩隻手臂,他必定還將它們都藏在何家!”
蘇湮嵐腦子一轉,就立刻接下了後面的推斷,“藏起來的地方,必然是在距離兇案不遠處。換而言之,找到手臂,就找到案發現場!”
溫韶華的腦子轉的飛快,忽然靈機一動,說:“紫芙昏厥後是被帶去傭人房的,兇手應該會在傭人房下手!”
說到這裡後,溫韶華不假思索地抓住了蘇湮嵐的手腕,帶着她快速穿過了庭院,走入了亭臺樓榭的深處。
此刻瞬間變得雷厲風行的男子和平日判若兩人,自有一種勇決魅力,蘇湮嵐看着眼前男子那並不高大的後背,莫名地感受到自己手腕被他觸碰過的地方一陣灼燒,火辣辣地燒到了她的胸口,一顆心砰砰直跳。
只是溫韶華突然就停住了,他喃喃自語:“不對,不對。兇手不是傻子,肯定會找一個人少的地方拋掉手臂。爲了掩人耳目,他不會放在人多口雜的傭人房。他應該會帶紫芙去一個所有人都不會想到的地方。”
溫韶華的語速飛快,大腦在高速運轉,正所謂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的腦海中猛地劃過了一道靈光,他知道現在應該趕去哪裡了。
他透過眼前依稀的月光,看清楚了前路,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臺階。
“咚!咚!咚!”
忽然院牆之外傳來了更夫清脆的梆子聲,就像是急促的鼓點,在黑夜之中尤爲響亮,是亥時二刻到了。
溫韶華額角沁出細汗,他在廊道中奔跑,一個倉促地拐彎後,整個人都頓在了原地,渾身都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緊隨他身後的蘇湮嵐反手握緊了他的手心,二人並肩站立。
眼前佇立着那座幽黑的靈堂,素白的靈幔隨風飄蕩,燃燒的香火忽明忽暗,照亮了那一具敞開的黑木棺材,棺材前面跪坐着一名美麗女子。
她的頭髮梳成了最新款的西洋盤發,盤發後面彆着一朵小巧的黃色菊花,頭戴一頂白色女帽,看不清臉。她上身外罩天藍色有眼紗之紗衫,女衫手臂露出一截藕臂,隱隱看見內穿一件黑色洋紗背心,下身一條黑色的長裙拖曳在地。
就像是一個守喪的寡婦。
她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後也不回頭,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坐着,宛如化作了一個雕像。
溫韶華朝着那名女子慢慢靠近,看到了她膝蓋上放着的東西后,神色愈發凝重起來。
那是一個被割下來的瞪大雙眼的乾癟人頭,赫赫然就是何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