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節與孔令珊面面相覷的坐在炕上,孔令奇與孔令軍哥兒倆悶坐在炕腳底的板凳上抽菸,張元卻已經在熱炕上睡着了,頭枕着孔令珊的腿彎,脣角還有一絲涎水。
伸手把孫子挪了一下位置,孔令珊換了一個較爲舒適的姿勢,然後滿臉愁容的道:“他爸,這麼多的罰款,咱們就是賣房賣地也賠不起啊,這可咋整?”
孔令軍悶哼道:“你這是自找的”頓了頓接道:“就算是把罰款交齊了,張恪和王慧最低也還得坐十幾年的大牢,這都遭的是什麼孽喲”
張鬆節握着旱菸鍋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大兒子的事情急轉直下,讓他沒有半點的思想準備,若是受了什麼冤屈了,他便是搭上自己的老命,也要護得兒子周全,可張恪夫婦都幹了些什麼事兒嘛,那是讓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他連出去給人張口借錢都張不開口。
兩個他舅更絕,一句話就把他給噎住了:“你都不把我們當人了,這事兒我們也沒臉管”
當初大兒子跟家裡鬧分家,就是兩個舅舅當的中人,結果自己連個招呼也沒有打,直接就把分家協議作廢了,還把張楓與另外倆孩子都淨身趕出去了,這事兒便是擱哪兒也說不過去啊,這時候就是跟人解釋,自己那天不過是在氣頭上的一句話,可也得有人信不是?
王家老兩口做得就比較極品了,直接聲明三個兒子已經分門立戶,跟他們沒有絲毫的關係,打也罷罰也罷哪怕全拉出去槍斃了,也跟家裡沒關係,指望他們賠償罰款,門兒都沒有。
實際上,王家三兄弟不但在家裡蓋了五間三層的樓房,縣城也都各自買了房產,真要賠付的話,也並不是賠不起,但幾個人耍小聰明,把分店全部推倒王慧的身上,固然是王慧與張恪的刑期加重了,他們哥兒仨也沒落到好處去,全部併案一起算了。
所以,王家那邊就是把所有的房產連同家裡的五間三層賣掉,也是不夠繳罰款的。
孔令軍這是忽然問道:“王家那邊是怎麼說的?”
張鬆節不提這個還好,聽孔令軍問起王家的人,氣得手都哆嗦了,正因爲王家哥兒仨的胡攪蠻纏,張恪被罰沒的假煙假酒數量一下子攀升到了一個天文數字,最可氣的是,王家老二做了本地某個品牌白酒的總代理,結果還做這個品牌的假酒,光是庫房內堆了兩千多箱假酒,這些帳卻是都要算到一起的,想到這些,張鬆節也只能罵一句“掃帚星”了。
孔令珊忍了半天,終於還是說道:“要不,去問問阿楓?”
張鬆節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張楓臨走時的神情語氣,長長嘆息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找他?沒用的,老大做的事情本來就是違法的事情,你能讓阿楓幫他們開脫嗎?搞不好還還得連累阿楓,至於錢財方面就更不用提了,他那點兒工資……”
孔令奇重重的喘了口氣,道:“我知道張恪的窟窿很大,你們湊得比較困難,但作爲舅舅,說實話,我私心裡面是不想幫襯的,可又不能讓妹妹爲難,所以,我拿兩萬塊錢出來給你們,以後跟張恪有關的事兒,就不要跟我提了,唉,明天我讓人送錢過來。”
孔令軍也是陰沉着一張臉,道:“按說,衝着你們重新分家這事兒,今天我壓根兒就不想來不過,畢竟是親舅,我也不能做得沒有半點情分,明天我讓愛愛送一萬塊錢過來,這也是我眼下最大的能力了,唉,你們自己想辦法,我還要出攤做生意,不呆了”
孔令奇與孔令軍哥倆撂下一句話,都起身走了。
張鬆節兩口子既沒有挽留也沒有相送,望着倆人的背影,坐在炕上的老兩口,神色愈發愁苦了,三萬塊錢,擱在平常,這就是很大一筆錢了,當個普通工人,一年下來不吃不喝上全勤,所有工資全攢下來,這年月一年到頭也就一千塊左右,所以,三萬塊很多了。
但與張恪的罰款相比,差了差不多近百倍,老兩口不發愁纔怪。
目光在孫子張元身上盯了半天,孔令珊忍不住垂下淚來:“這都遭的是什麼孽啊,好好的一家人被糟踐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啥天怒人怨的虧心事兒”
張鬆節有些煩悶的瞪了老婆一眼,隨後從炕上溜下來,趿拉着棉鞋,蹲到院子去了。
傍晚的時候,放心不下父母的張菁終究還是回到了羅村,不過卻是帶着女兒方茜回來的,方嵐已經去採石場準備安裝水泥磚設備的場地去了,還要招請人手,把水泥磚生產管理的架子搭起來,估計沒個幾天幾夜的忙活,是空閒不下來的。
見到父母的樣子,張菁心裡也是暗暗發酸,因而對於張恪夫婦的怨恨也不知不覺的增加了很多,在炕沿坐下,把女兒方茜放到熱炕上,張菁低聲道:“爸,媽,你們就別爲弟弟的事情勞神了,這麼大的事兒,你們兩人也沒那個能力不是,車到山前必有路,等等再說吧?”
張鬆節吁了口氣,道:“再等,還能不給人家交罰款?”
孔令珊道:“交不交罰款最終都要判刑,有什麼分別麼?”
張鬆節嘆了口氣,道:“交了罰款,刑罰總會輕些,不然的話,多半還要從嚴從重的。”
孔令珊道:“他們賺錢的時候,咱們連一分也沒見,全拿去餵了白眼狼,這會兒需要錢救命,咱哪來那麼多的錢?就是把藥鋪子、把祖屋全都賣了,咱倆以後去喝西北風,也不夠填這個窟窿,何況,還有孫子呢?你就忍心扔下張元不管?”
張鬆節動了動嘴脣,卻是沒有說話,不過他心思裡的那點兒打算卻又豈能瞞得過孔令珊去:“你是不是想,還有阿楓他們?你還好意思再去麻煩阿楓?那天晚上你是怎麼說的?”
張鬆節臉上涌起一層紅潮來,道:“到了現在,他難道還不想管?”
孔令珊道:“你讓阿楓拿什麼管?啊?非要讓一大家子全部家破人散上街乞討就舒心了不是?那還不如把這一個讓人槍斃了去張恪是兒子,張楓、張逸、張文就不是咱的娃了?”
張鬆節有些痛苦的垂下頭,可讓他放棄長子,卻是無論如何也辦法做到的。
張菁此時卻道:“爸,你也不要難受了,張恪撐死不過受幾年的刑罰,對他們兩口子來說未嘗不是什麼好事兒,你要一再的包庇他,最終只能助長他愈發的胡作非爲,你想想,這麼多年來,家裡可曾有過對不起他?可得到了什麼?他又何曾把你們當父母了?”
張鬆節沉悶的道:“他不把家裡人當親人,家裡人卻不能不把他當親人,這是……”
張菁聞言有些煩躁了:“你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可你也得考慮自身的能力吧?你就不顧及其他人了?好,你把藥鋪拿去賣了,把祖屋也拿去賣了,但你想過沒有,張元誰來管?指望他舅家那兩個老玩八蛋?啊?你是不是非得把全家人都害死才心滿意足?”
張鬆節道:“不是還有你和張楓麼,難道你們忍心張元沒人管?”
張菁冷笑了一聲,道:“爸,本來我是不忍心張恪坐牢的,不過現在看來,他最好進去一輩子都別出來免得所有人都跟他受罪你心裡難道不清楚,這祖屋、藥鋪,這家裡的一切,實際上都已經是張楓的了?你全部拿來給張恪還債,張楓還要擔負兩個弟妹的讀書你還指望他照顧張元,我就不相信,你的心長的是不是偏着的”
頓了頓,也不想跟父親繼續扯這些道理了,張菁索性站起來道:“你們也別指望方嵐了,他手裡是有點錢,可那不是他的,我過的啥日子你們不是不知道,所以,你們二老沒地兒去的時候,我還能幫襯點兒,哪怕養老送終都認了,但要跟張恪的事兒有關的話,你們最好是提都不要提,我一分錢都拿不出來的。”
說罷,從炕上抱起女兒方茜,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她都有些後悔回來這一趟了。
回到縣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本來張菁回去的時候就沒打算再回縣城,可跟父親爭吵了幾句之後,肚子裡就覺得氣鼓鼓的,在家裡是一分鐘都不想呆,連晚飯都沒吃,所以在大街上站了幾分鐘後,便抱着女兒來到小夜市,打算跟二舅嘮嘮嗑。
愛愛給方茜弄了些吃的,然後就帶着方茜在後面一邊穿肉一邊玩兒,張菁則站在燒烤架旁邊,給二舅孔令軍打下手,順便就說起今天下午回家的事兒,孔令軍聞言哭笑不得,忍不住道:“你就是自個兒找氣受去了”
張菁聞言也是嘆了口氣,道:“真沒想到,我爸啥時候變這樣了”
孔令軍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爸也沒錯,其實,這事兒發生在你們姊妹兄弟任何人身上,你爸都會這樣的,唉,可惜張恪太不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