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孩在花海中穿梭,說笑聲此起彼伏,顧錦珠再冷靜,也忍不住和兩個丫頭肆意笑鬧。
她們很久沒有這樣快活過了,自外祖母過世,錦珠就很少笑了,更別提還被舅母盯着,她時時刻刻謹言慎行,就怕行將踏錯一步。
而置身這麼美的景色中,才讓她感到了久違的輕鬆。
聽着那邊銀鈴般的笑聲,顧翊卿也忍不住脣角含笑,此刻的顧錦珠纔像是一個正常的十三歲的女孩子,笑容燦爛,青色的身影在花叢中穿梭,就像一隻輕快的蝴蝶。
這一天是她們出行以來最高興的一日,晚上休息時,幾個女孩子還沒從興奮的心情中回過神來,躺在車裡不上肯睡覺,小聲的聊着天。
外面傳來長長短短的蟲鳴,捲起車簾,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黑色星空,無數星子閃閃爍爍,就像灑在黑絲絨毯上的寶石。
顧錦珠熱得睡不着,時間已進入七月,正是燥熱的時候,雖是山裡,氣溫卻一點不低,車裡地方狹小,三個姑娘擠在一起,沒一會兒便出了一身汗。
耳聽得芸香和碧菀嘰嘰咕咕,她索性坐了起來,想要到外面坐一會兒,芸香以爲她要起夜,忙跟着起來,顧錦珠擺擺手道,“你們先睡,我出去坐坐。”
她掀開簾子,輕輕跳下車,四下萬籟俱靜,一輪明月當空,灑下淡淡輝光。
她們休息的地方靠着一條大河,河水映着月光,波光粼粼。顧錦珠踏着露溼的草叢向站在河邊的那抹俊挺身影走去,芸香看了看,便沒有跟上。
顧翊卿一個人站在河邊,似是在沉思什麼,晚風拂起他的衣袂,月光披灑而下,那沐在月中的人就如天人般俊逸絕倫。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來,看到她目光一閃,“怎麼,睡不着?”
顧錦珠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道,“三叔,過了這條河,便是濱洲嗎?”
顧翊卿淡淡看了她一眼,答道,“是。”
她的一顆心便止不住的沉了下去,出來七八日,顧翊卿雖說並不怎麼和她說話,卻着實對她們照顧有加,這一路的輕鬆,差點讓她忘了要去哪裡。
濱洲正在水患,無數亂民暴動,過了這一條河,還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麼光景,危險是肯定的,她們三個弱女子,若是顧翊卿護不周全,怕是死在那裡也有可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口一點點變的沉重。
她無法想像對岸的情景,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很危險,可就算現在後悔,也無法回頭了。
顧翊卿看着她的臉色,沒說什麼寬慰她的話,只看着水面,淡淡道,“過了這條河,就正式進入濱洲地界,沿途數個城鎮都受災嚴重,以大麴,安鄉,壩水爲最,越靠近澤河越嚴重,所有的田地都被毀了,過了這條河,大概就會看見無數房宇倒塌,饑民流離。”
他的口氣有些沉重,顧錦珠怔怔的,只聽見這寥寥幾個字,就感到一陣心驚膽戰,她從未出過門,實在想像不出那是一個什麼情景。
顧翊卿看了她一眼,淡淡問道,“怕嗎?”
顧錦珠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雖然聽着很可怕,但不知怎麼,有這個人在身邊,她竟有種從未有過的安穩。
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短短几日,她竟對這個三叔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依賴。
顧翊卿看了她一眼,彎脣一笑,道,“不早了,快去睡吧。”他又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扔過來,“這個給你頑罷。”
顧錦珠接住,那東西觸手溫涼,光滑細白如瓷,只有巴掌大小,形狀像一條鯉魚,細膩的鱗片上透出幾抹嫣紅,帶着幾個小孔,十分精緻。
“這是什麼?”她好奇道。
顧翊卿微微一笑,從她手中拿過那東西,居然放置脣邊,幾隻手指按住小孔,居然吹奏起來。
清轉悠揚的樂聲響起,和着幽幽月光,沿着水面擴散開來。
樂聲清透婉轉,宛若流風迴雪,沁涼涼的浸人心脾,彷彿這夏夜的暑氣都不知不覺消散了去,卻是一首臨江雪。
顧錦珠聽得入神,沒有想到這小小一個物件,居然是一件樂器。
她自幼跟隨名家學習琴棋,卻也沒見過這是什麼樂器,聲音居然如此好聽。
一曲將罷,樂聲嫋嫋散入江中,顧翊卿看了她一眼,笑道,“這是西南韃坦族進貢的一種樂器,樣子精緻,聲音也不錯,正襯你們這些小姑娘,你拿去玩罷。”
他把東西遞給她,顧錦珠小心翼翼接過,越看越喜歡,雖然有些驚疑這進貢之物怎麼就到了他的手裡,卻也沒有多問。
她用帕子擦了擦顧翊卿吹過的地方,自己待要吹,卻是一聲也發不出來,顧翊卿卻顯然沒有教她的打算,揮揮袖子道,“快去睡吧,明天要早起。”
顧錦珠應了一聲,轉身回到車中。
第二天果然一大早就趕路了,相比前幾日的略微悠閒,血衣顯然急了很多,馬車趕得飛快,又走的是山路,崎嶇顛簸不平,錦珠幾個差點沒被顛得吐出來。
繞過了那條河,正式踏上濱州地界,顧翊卿臉色也凝重了許多,一路觀察情形,即使顧錦珠她們再被顛得難受,他也沒有停下來。
初時還好,地皮上還有青青草色,一路只見不少人拖家帶口,向着這邊行來,雖然形容狼狽,倒還不至於太慘。
顧錦珠初時還鬆了一口氣,以爲沒有自己料想的那般嚴重,哪知越往裡走,情形越糟糕。
到了青木鎮時,又開始下雨,天色陰沉沉的壓在頭頂,讓人的心也跟着沉鬱起來。
連綿陰雨不斷,路途越發難走,一路泥濘得厲害,好幾次車子都陷進了深坑中,全靠馬匹神駿,才拉了出來。
饒是如此,陷進坑中時,顧錦珠三個女孩都得下車,精緻的繡鞋裙子都踩進泥裡,又無法清洗,幾天時間,三人便狼狽不堪,連換替的衣裳都沒有,她們索性只着了利落的長褲,將褲腿微微挽起。
鎮中一片連綿倒塌的房屋,簡直成了一片廢墟,雨水和着黃色的泥土塊,道路幾乎無法行走。
偶爾看到幾堵直立的牆,下面坐滿了流民,個個衣衫襤褸,面黃飢瘦,縮在牆根下坐着,目光呆滯。
隨着她們的車子行過,不少人撲了上來,伸手去扒他們的車子,“貴人啊,行行好,給點吃的,孩子們快餓死了……”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直往耳朵裡鑽,把人的心都揉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