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珠撩開車簾向外看去,還不等那些人扒到她的車子,從哪裡不知躥出一個兵士,一鞭子就揮向了那些難民,暴喝道,“不想活命了?快滾回去!”
鞭子抽在身上,立時便皮開肉綻,人們發出哀號,有幾個人便受不住,哀求道,“兵爺,行行好,孩子快撐不住了……”
那兵士罵罵咧咧的把人趕了回去,顧錦珠目光一直追隨着他們,見那幾人被趕回牆角,一個女人蓬頭垢面,懷中抱着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驀爆地發出一陣絕望的哭聲。
顧錦珠的心都像被撕裂開來,芸香和碧菀的眼圈也紅了,顧錦珠緊緊抓着窗櫺,再也忍不住,轉頭看向顧翊卿,眼露哀求,“三叔……”
顧翊卿緊緊皺着眉頭,自進了城,他臉上便平添了一份陰鬱,看起來竟有種生人勿近的戾氣。
他頭也沒回,面無表情道,“此處不能停車,一旦被難民纏上,怕就走不脫了!”
顧錦珠一怔,只稍稍轉個彎就明白了過來,雖然她們是有一些吃的,但難民人數太多,她如果下去發吃食的話,只怕立時便會引起混亂,而那寥寥幾個兵士顯然是擋不住的。
她抿了抿脣,垂下了頭。她是憐憫那些人,卻也知道這個時候絕不能給顧翊卿惹麻煩。
只是心裡難受罷了。
一路到了城中心,顧翊卿找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停下車,命血衣守着,自己卻不知去了哪裡。
連綿陰雨不絕,觸目一片荒蕪廢墟,顧錦珠幾個也不敢下來亂走,好在血衣守在外面,讓她們稍稍安心。
車蓬頂被雨水打得噼裡啪啦做響,雖然早上沒怎麼吃飯,三人想到城中的慘況,卻一點沒有胃口。
顧翊卿這一去就是兩個時辰,近午時纔回來,渾身上下被淋得溼透,他卻一點不在意,目光鋒亮如雪,眉目間竟似無端端染了層煞氣。
血衣有些擔憂道,“主子……”
顧翊卿咬牙道,“李肅那老匹夫根本沒來這裡,朝廷的援助也根本沒送過來!”
“怎麼會?”血衣驚訝,李肅任京都通政使司,官職雖不高,卻是皇帝親信,此次被委派成欽差,專事負責濱洲振災救民事宜。
怪不得此地一片慘淡,如果欽差根本沒過來,那救災的物災銀兩去了哪裡?血衣只要細想,便驚得一身冷汗,如果有人刻意蓄意欺上瞞下,私吞救濟銀,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他想不到誰會如此大膽。
血衣想到一路來的情形,難民雖多,餓得奄奄一息,卻都聚集在一處,並有兵士把守,倒不像傳聞中的有暴亂。
他想起一事,對顧翊卿道,“主子,來時聽幾個難民說,每日午時城主府會發粥,是幾個府衙一起開倉振糧!”
“開倉?”顧翊卿冷哼一聲,目中陡然閃過一道戾氣,血衣就知道另有別情,不敢再問。
顧錦珠幾個縮在車裡,聽得迷迷糊糊,只隱約聽到午時外面會發粥,她心頭一鬆,此地雖慘,但好歹有官府救濟,這些難民便一時無家可歸,但每日有碗粥,總不至於餓死。
此時雨已經停了,碧菀撩起簾子向外看去,遍地泥濘,果然在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棚子,排了一長串的隊伍,老老少少,似乎正在領粥。
碧菀歡喜道,“小姐,我去替你領一碗。”
她們隨身帶的水和乾糧都不多了,一路上誰都不捨得喝,顧錦珠猶豫了一下,向顧翊卿看去。
見他並沒有反對,碧菀跳下車,拿出一個日常用的青花瓷碗向那邊奔過去。
過了老大一陣功夫,碧菀才轉回來,手裡捧着碗,面色卻不好,把碗遞過來一臉氣憤道,“小姐,你看看這是什麼啊?這哪裡是粥?連水都算不上吧!怪不得那麼多人餓死呢。”
顧錦珠看着碗裡清湯寡亮得能照見人影子的湯水,也十分意外,臨安自古富庶,家家戶戶谷滿糧多,從不缺吃,偶爾大戶人家做善事,爲乞丐派粥,都是濃濃稠稠的一大碗。
她本想着官府發糧,這裡又是有名的魚米之鄉,府庫裡的糧總不至太少,哪想到派發下來的,就跟涮鍋水差不多,連一粒米都見不到。
怪不得會有孩子餓死呢,她總算知道了顧翊卿爲什麼臉色那麼差。
她輕嘆了口氣,當官的平時魚肉百姓也就罷了,到了這樣緊要關頭,還這樣糊弄人,大概所謂的發粥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安撫災民罷了。
血衣看到了顧錦珠手中的粥,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如何震怒!他比顧錦珠更知道內情,自然便想到了這裡官府打的好算盤,勾結欽差,私吞下救濟銀兩,然後打着施粥的幌子,下可以安撫災民,上還能博一個清廉的名聲,簡直一石二鳥。
怪不得上頭派爺親自來查這件事呢……
顧錦珠看着碗裡的粥,耳邊傳來細細嗚咽的哭聲,她實在是喝不下去。
擡頭看了看難民那邊,她想了想,向路邊一個老人走去。
那老人已花燭殘年,一頭白髮雜亂,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到極點,縮在一灘泥地裡,目光呆滯,看着倒有些等死的意思。
顧錦珠走到他跟前,把手裡的碗遞過去,輕聲道,“老人家……”
她連叫了幾聲,那老人才擡起頭來,昏黃渾濁的眼睛盯着她手裡的碗,陡然一亮。
他顫顫微微的伸出手來,顧錦珠把碗遞過去,脣角的笑意還沒落下,眼前驀地亮起一道白芒。
她還沒反應過來,一腔溫熱腥溼的液體噴面而來。
她瞬間睜大眼,眼前的情形就像最恐怖的噩夢一般,那老人的身體乍然在瞬間分爲兩半,一大片豔紅液體噴涌而出,濺了她一頭一臉。
鼻中聞到濃烈的血腥氣,她喉嚨像被什麼緊緊扼住般,叫都叫不出聲,腳下發軟,只覺得一瞬間魂飛魄散。
眼前白芒閃動,卻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黑衣蒙面人持刀向她兜頭劈來,驚恐到極點,她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反應。
就這一瞬間,耳邊擦過一道尖銳風聲,就像是放慢動作般,她眼睜睜看着一道凌厲箭光沒入黑衣人喉中,那箭力道極大,帶着黑衣人向後跌去,居然將他生生釘入牆中。
黑衣人瞬間斃命,釘在喉嚨外的半截箭兀自在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