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穿着湖藍繡金九團藏龍的袍子,踩着滿地斑駁的紅葉,仰頭癡癡看着楓林。
冽川站在後頭,呆呆望着格瑞。
半晌,格瑞回頭一笑,道,“倒好看。”
冽川仰頭看了,道,“是啊。”
格瑞咳嗽幾聲,笑道,“朕素聞你詩詞極好,今日何不作一首。”
冽川笑笑,道,“臣只胡亂寫,不堪一閱。”
格瑞笑道,“只管作。”
冽川擡頭看着那漫天漫地動心入肺的紅,又望格瑞半晌,慢慢道,“楓不語,何處問緣由。夜夜偷飲相思酒,秋心一片紅成愁。零落自溫柔。”
格瑞聽了,沉吟良久,轉過身去又默了半晌,方笑道,“果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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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看着冽川寫下的詞發呆。冽川的字秀朗俊挺,襯着金籤,越發好看。
冽川從後面輕輕擁住格瑞,讓他轉過身來,吻他額頭。格瑞卻心不在焉。
冽川又吻着格瑞的眉眼、臉頰、脣角。
格瑞偏過頭去,一陣咳嗽。
冽川忙輕輕拍撫,又端茶。
格瑞卻推開不喝,舒了口氣,道,“時候晚了,你回去吧。”
冽川低了半晌頭,擁住格瑞,臉埋進他頭髮不說話。
格瑞推開冽川轉過身去,良久道,“朕不願你爲難。”
冽川道,“臣不爲難。”
格瑞默了半晌,冷聲道,“你既有高堂,就該盡孝道,既有妻室,就該顧惜。”
冽川看着格瑞背影,只覺心如被揉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眼裡不由漾上淚光。
格瑞胸口起伏,閉上眼道,“朕累了,你退下。”
冽川含着眼淚,再看格瑞也只見一片模糊,扭頭轉身去了。
何寶在門外正細聽着,卻見冽川推開門,含淚向他點一點頭,決然去了。待要呼喚,想想又罷了,卻聽見格瑞在裡頭一陣嘔心挖肺的咳嗽,忙推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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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只覺得心裡亂糟糟灼燒,手裡的酒倒清涼,於是一杯杯的喝,卻只越喝越熱。
梅更的鷂子方傳了信來,果然查得端王爺和鍾尚書欲借秋圍行事。
冽川將信向燭火上燒了,看着它化作飛灰。
格瑞說既有高堂,就該盡孝道,可何謂孝道?難道要助着父親害了格瑞不成?而若是勸諫阻撓,父親又何肯聽?
格瑞說的不爲難,意即不肯讓自己與父親爲敵罷了。
冽川搖晃着將杯胡亂一擲,羊脂白瓷觸地而碎,化作殘雪。
冽川早醉趴在桌上,笑道,“生死只一起罷了,爲難甚麼。”
半晌,鍾蘋推了門進來,見冽川的光景,不由低了頭,暗自神傷。
她取了袍子,輕輕披在冽川肩上,又吹熄燈燭,再望了冽川半晌,默默掩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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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便是祭天大典。
格瑞已齋戒三日,是日卯時沐浴,辰時於大殿受百官朝賀,巳時祭祖,午時登乾壇祭天。
冽川跪在滿地羣臣之中行禮。
格瑞身着金黃京鏽八寶龍袍,後頭跟着一對對華蓋、龍旌、雉羽、御香等物,半日方過完,鞭響三聲,執事人喊平身,百官隨令刷拉拉轉身整袍。
冽川見格瑞已站在乾壇之前。擡頭見梅更訓的一對鷂子正飛翔略瞰,又見外頭鮑雲親帶着禁軍層層圍立,遂稍放心一些。
乾壇高聳,共六九五十四階,合伏羲八卦。壇頂鋪六色土,設祭天神壇,陳着天演晶石上達天聽,奉着三牲五穀、花果酒水,香菸繚繞,樂聲縹緲。
格瑞一步步登頂而立。便有人朗讀祭文,滿地官員奴婢悄然林立,只聽得朗文之聲迴盪。
冽川隔着層層人牆,遠遠看着站在乾壇上的格瑞。一身龍袍,在午時陽光下恍若天人,睥睨衆生。心道,此番氣度,方是天子。
衆人皆不耐秋陽刺目,獨冽川渾然不覺,向着壇頂癡望,心道,那高處格瑞卻只能一人獨立,再無相伴。
祭文讀完,又是六聲鞭響,百官隨令向着乾壇呼啦啦又跪拜下去。
格瑞奉香叩拜,跪奠酒水。
三拜之後,格瑞起身,看着壇下跪了滿地的羣臣一擡手,便有人呼令平身,轉身再拜。
格瑞又一步步踏階而下,引着朝儀隊伍,自羣臣中穿過去了。
冽川站起身來,擡頭見那對鷂子仍悠遊盤桓,不由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