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平默默站起身,散了圈煙,又收好桌子,輕聲說:“相信你們先前就瞭解到了,常女士被人拐賣到咱們餘橋市東柳縣。
其中一名嫌疑人,她的‘丈夫’……很不想認可嫌疑人這個身份,想來你們也不會承認,但很無奈,他們扯了證,當然,這種非法成立的夫妻關係,哪怕扯了證也是可以駁回的,這個另說。
他已經被我們拘留,目前正在審訊室審訊。另外,或許會刺激到你們,也可能會對你們再次造成傷害,可你們有知情權——常女士生前,長期、頻繁受到家暴,屍表傷痕累累。”
“什麼?”常如山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就青了,咬牙切齒:“家暴?家暴!那個混蛋!”
他瞬間明白,爲什麼蘇平會說,吃飽了纔有力氣揍人了。
方晴雪則捂着嘴,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蘇平見了,微微低頭,沉默起來。
他知道應該委婉些把消息轉告給家屬,儘可能讓他們情緒不那麼激動,可他辦不到。
或許就是鬆哥,也玩不成這地獄難度的任務。
惡性犯罪案件當中,有人情味的刑警總會想方設法避免對受害人、受害人家屬造成二次傷害。可說起來簡單,實際做起來卻太難太難。
多數情況下能做到的,僅僅只是在非必要情況下,儘量不提這些事情,減少問詢頻率,爭取一次便將線索收集完畢罷了。
讓家屬將已被控制的嫌疑人揍一頓,無疑是嚴重違規,甚至需要爲此付出法律責任,但蘇平也不知道該怎麼讓三位家屬發泄了。
揍當然是不會讓他們真的去揍的,蘇平也沒偉大到這種程度。
何況荀牧不止一次和他說過,身爲暴力機關的執法者,更應該謹慎使用暴力,這是刑警最基礎也最重要的必備素質之一。他挺認可,但做不到,經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暴脾氣,是以乾脆選擇迴避。
“我要見見他!”
“審訊完畢後,會安排你們見面的。”蘇平說道。
當然,也會以鐵柵欄將他們隔開,是以,他們也沒機會揍嫌疑人。
“那……”常如山擡頭盯着天花板,雙目通紅,劇烈喘息,過了許久,才終於勉強平復情緒,顫聲問道:“可以讓我們看看燕燕嗎?”
“當然。”沉默幾秒,蘇平輕輕點頭,這也是他們的權利,但……
他又沉默起來,說:“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她從三十多樓摔下來,屍體……”
那是言語所無法形容的慘烈,常燕几乎失了人形,哪怕老凃竭盡全力去復原,做美容,讓常燕看起來乾淨些,好看點,卻……
哪怕做了心理建設,但當看到屍體的時候,方晴雪終於還是沒忍住,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蘇平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
常如山父子倆也只是強撐着,一人扶着牆,一人坐在地上,情緒崩潰。
辛辛苦苦找了七年,撐了七年,卻聽聞噩耗,得知常燕死訊,本就已是個極大的打擊。
再得知她遭受家暴,最後還死的如此……
依舊能勉強撐着,已經是心智相當堅定了。
緩緩退到走廊,蘇平給祁淵遞了根菸。
兩人同時點上,抽兩口後,祁淵說:“我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
“說說看。”
“我查過,常燕沒有上傳過任何視頻,也僅有這麼一個直播記錄而已。”
“然後呢?”蘇平吐出口煙霧。
“理論上講,這個視頻不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引起這麼大的轟動,擁有那麼大的‘熱度’。”祁淵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雖說這起事件,除非有人刻意壓下,否則只需要稍稍一推,就肯定能引爆輿論,引起極大的社會關注度。
但是,不應該這麼快。從她開直播,與觀衆講述自己的經歷、遭遇,到縱身一躍跳下高樓,短短十來分鐘而已。
十分鐘時間,不足以讓這個視頻的熱度推到首頁上去,甚至如果沒有那縱身一躍,這視頻或許都激不起太大的風浪。
多數觀衆,恐怕只會懷揣着惡意,認爲常燕又是個想紅想瘋了的傢伙,譁衆取寵罷了,沒有多少人會去思索事情的真實性。當然,也不排除一傳十十傳百,最終引起大量關注的可能,但這需要時間,不短的時間。
可我請技術隊的前輩研究過,他們獲取了這條直播視頻的各項詳細數據,很明顯,在她跳樓之前,單單只是在哭訴的時候,直播間就有相當熱度了。”
“原來是這個問題。”蘇平沉默幾秒,緩緩開口:“你研究過她的銀行賬戶流水嗎?”
“啊?”
“看來是沒有。”蘇平說道:“她名下有一張儲蓄卡——可能是瞞着楚明華辦的——裡頭是她這七年年來一點點攢下的錢,每個月往裡存的都不多,但長年累月下來,也接近十萬。
但在她直播前一天,裡頭的錢,只剩三千了。”說到這,他頓了頓,看向祁淵:“能猜到她用這筆錢幹什麼了嗎?”
祁淵認真思索了一小會兒,不確定的問:“買熱度?”
“嗯,買熱度,不計成本與回報的購買熱度和水軍。”蘇平說道:“或許也包括請人幫她申請賬戶、實名認證、開啓直播間吧。
所以,一開播,她的房間熱度就很高,再加上所敘述的內容及具話題性,所以一下就爆炸了。你也說過,這種事只需要推一把,就會爆炸,而這購買的數據,便是背後的推手。”
因爲他聽到了常燕的控訴,並做出了迴應,要讓最終造成這樁悲劇的每一個人都付出應該付出的代價。
可惜,常燕終究回不來了,她其實不需要用自己生命去控訴的,只要來我們支隊,找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