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曾經老過,老得心如止水,老得糊塗透頂,老得沒有廉恥,老得一念成魔。
那時候,鬚髮花白虎頭虎腦一臉我不服我不願我不喜歡的普羅被赤子先生帶了回來,替了我做第二屆魔法學院院長,我心中莫名起了漣漪,與他互稱老鬼老貨。
然後,“我”開始真正地老去,糊塗起來,廉恥起來,安靜起來,即將死去。
他看見了,走過來對我說,鬼不容易死,於是我好像就真的沒那麼容易死了。熬了數年,最後“我”卻真的死了,我來了,這位褪了,也許沒褪他的虎氣的賢者,對我吟哦:
“當他在骯髒之中覺得自己最不純潔的時候,恰恰是他最純潔之時;當他在困苦之中感嘆自己破滅的夢想的時候,恰恰是他成功之始;當他在血腥之中回味自己曾經擁有和不再擁有的時候,他,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這位賢者,他的吟哦,帶飛了我的思緒,久久無法平復。
我也許應該換一些權責,畢竟——
“我”換人了啊。
換權責什麼的,一時下不了手,新官上任,燒不燒三把火先不說,先面對的便是瑣事。
瑣碎的事情是有的,因爲既然稱爲一把手,就是要做一隻一把撈了的手。只要是魔法學院的事,只要我想,我什麼都可以管,只要你想,什麼都可以交給我管。交到手上我就撈一撈,撈得好壞你別看結果,而是隻能由赤子先生評判,不服你可以去找他評理。
做了這個勞什子院長以後,我忙倒是忙了,連自己邋里邋遢亂七八糟的的房間都升格成爲了神聖的“院長辦公室”。在我上任第二天,應該所有人都打探清楚了雷諾的下場之後,就有人跑來想用噁心的奉承或者瑣碎的事情挑戰我老邁的神經和智商。他們成功了,也許是因爲他們的鬧騰,我徹底淪爲爲瑣事煩惱和暴躁的人,早忘記了涵養和禮貌,有些不客氣地驅趕了一天的蒼蠅。也有人送禮,禮品很多樣,但大多是補品,讓我哭笑不得的是,居然還有人送我男士的化妝品,也不知道該誇他心思細密好,還是惡意地猜測他不滿意我的容貌好。這些都是拿着燙手的東西,於是我讓七號分門別類都給送了回去,不收的直接充公,下次貴賓來了還可以作爲禮品。
莫名地累了一天,晚上我強掙精神又泡了一澡,只是這次比較低規格,清水泡黑了5大桶我就不好意思繼續了。然後我就開始睡覺,我不像一個正常老人一般地淺睡和少睡,而是在約晚上八點的時候一閉眼,再一睜眼,盡責地守着我的七號就告訴我已經是早上七點了。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那把形似“彼岸”的巨型光劍,算是把那團光雲擊傷了,讓它沉眠起來,還是一下就把我做夢的能力都給擊碎了?
於是,上任第三天,我屏退一切來訪,在“辦公室”專心審閱學院的資料,審閱得還真有點氣悶。我好歹是一個可以分清烈葛藤和裂葛藤的老人好不好,爲什麼某些錯漏百出的報表都可以直接拿來哄騙我?一個寫滿了“正常”還沒人簽名確認的值班考勤表也敢拿上來矇騙我?一本簽名不齊內容在一遍遍翻抄的會議記錄也敢直接擺上檯面來糊弄我?
用大紅筆點出財務總報表裡面的幾個明顯錯誤,標明重做,籤個名,放在一邊。話說我和前院長普羅老貨最大的區別之一,是簽名沒有他那麼牛逼,只是一個隨意得要死的圈圈。普羅的簽名整個字體就是一簇燃燒着的火焰,蒸騰不休,看上去洶涌無比,溫度卻不是很高,也不外燒,足見其魔法控制力。還有一個區別,我不會一直呆在書庫不理事。
我再去細看其中的研究獎勵表、薪資表、接待費用表等等,然後撇過了接待費用表,因爲第一眼看見價值十萬金幣的藥材都是常備或常送的禮物,這大數目的帳,看着心酸又頭疼。薪資表沒有什麼大問題,因爲我這個院長薪酬每月數千金,以一袋米的價格換算成人民幣的話,我都躋身月入數十萬的人了,好意思對其他人提什麼問題?再看研究獎勵表——這都研究了什麼啊!四級魔法“糾結藤木”爲什麼不能糾結枯藤?尼瑪有沒有常識啊?枯藤那麼脆能攀附多少元素精靈經受多少魔力?再說枯藤糾結了有什麼用?還效用三級?給了十金幣?尼瑪!
再翻一張,我擦,讓元素精靈學會劈叉被定爲效用二級?還給了一百金幣的獎勵?我都吐槽不能了!不過……元素精靈真的可以劈叉?是什麼系的元素精靈?想到研究這個的也是一朵奇葩,話說元素精靈可以劈叉的話給個這樣的獎勵好像也可以啊……
翻了翻這張表,有雷諾的簽名卻沒有普羅的,資金過手的人也只是隨便畫了個圈作數,也不知道這獎勵到位了沒有。然後我看學生簽名,有點難認,字體顯得好胖好圓,結合記憶中的學生簡歷對了一會,發現真是人如其簽名,居然就是那個小胖子——潘德魯。
於是我的思想轉變了,心情也馬上好了——獎勵得好!早看出小胖子是人才了,這獎勵才顯出了我的先見之明嘛!於是我把這張表單抽出來,提筆在下面的空白處撇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以示同意,又要求副院長覈實獎勵發放情況。和財務總表一起放在了一邊。
偶爾可以以自己的喜好辦事,這就是我的領導風範。我這樣對自己說。
又看了一會表格,心中粗略記着不明去向的資金、分配不均的資金、對魔獸馴養的不正常支出、明顯攀比奢侈的費用支出、被忽視的導師和助教們的灰色收入,以及一些比正常期限提前太多“報廢”的接待禮品,沒有加上瑣碎數目,粗算能有不少於一億四千多萬金幣的虧空,換算成人民幣得有百數億了,就算這裡肯定不是一個人的功勞,也依然夠判雷諾和部分還沒有去揪的蛀蟲死刑了。這讓我都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嘆口氣。
作爲第一人的赤子先生就算是一部印鈔機或者說點石成金的仙人,也禁不住如此貪腐揮霍,這還是兩院之一的魔法學院,果然任何光鮮之下都會有齷蹉。我想起赤子先生交代的,調理諸多階層的重任,一時真覺得無從下手,更絕了繼續調閱軍事學院資料的念頭。
爲難我了,我現在的情況其實很糟糕,作爲普通人的我是沒有多大才能的,奮進逆襲的孤兒到底是另一種小說裡的情節,而且我前世那叫一個庸俗無能得都可以列爲反面教材寫本沒人會看的太監小說了,僥倖魂穿沒有太監,也是乏善可陳的老年癡呆症患者的日常,再僥倖翻起了一點點魔力,卻少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魔法師,最難得的是繼承了老人經年積累的一點歷世經驗和瑣碎記憶,可裡面卻翻出越來越多令人作嘔的東西,讓任何人都沒有心情去回憶,更不要說去應用。
也許赤子先生需要藉助的,就是某些“我”在血腥之中積累起來的,以及“我”在血腥之中體現出來的“智慧”。就如同納粹和日軍進行人體實驗的殘忍血腥,卻的確爲現代西方醫學奠定了一定的“智慧”基礎,但我是我!我良知未泯!我庸俗無能懦弱可悲但是我起碼不能接受自己雙手再沾血腥!不能容忍自己心靈再度冷漠!
真是可笑,先不說魂穿到這個世界已是事實,這個世界更多鬥爭更加混亂也是事實,世人多在戰場中明白了要想活着起碼得殘忍和冷漠,我完全是幸運地魂穿在了“地盤”才遠離了紛爭。而隨着上任魔法學院的院長,我也即將身陷權力鬥爭這場沒有硝煙的紛爭之中。再而且,就算是地盤也可能即將面臨赤子先生都爲之擔憂的亂世。而身在其中的我,卻還是執着於良知。我就好像坐擁了數百年用血腥堆砌起來的智慧知識和殘忍心性卻親手埋葬它,然後指望前世身爲平凡人的自己在別人縱橫的魔法鬥氣裡維護世界和平,哦,起碼我還是保留着對自己怪異身體強大的接受能力,起碼神經算變大條了?
平凡人是怎麼樣的?就是我這樣的。沒有資本的時候怨天尤人憤世嫉俗自怨自艾,又不希望混吃等死,只希望所有人都可憐自己的卑微。等有人也許是看你可憐也許是需要利用你了,給了你資本和地位,你又疑神疑鬼心中不忿瞻前顧後,關鍵是,你沒有這個才能去適應這個地位,或者說沒有體現出被人利用的價值的時候,你也許纔會知道自己的平庸,體驗到自己真正卑微的地方,於是更加猶疑無奈和不忿。
我可以如此批判自己,但我依然要選擇做這樣的平凡人。我知道這很傻很可笑,可我依然沒辦法,只好一步步地把自己逼成了一個只有試着靠處理瑣事來找維護和平拯救世界的靈感的魔法師。從這一點來說,我和赤子先生不得不從不知道是不是糞便也不知道是什麼糞便的蠑螈礦身上找靈魂課題的靈感也算是異曲同工之囧了。
關鍵是處理瑣事也不算一條好路!前世作爲半個憤世嫉俗還喜歡亂評政的糞青,我別說去正兒八經地去學習下行政理政,就是一本兩本官場小說我都沒有看過,否則也許還有兩個橋段可以借鑑一下,比如當衆燒了假賬讓所有涉事的貴族安心?先拖一會是一會?赤子先生只是需要再強大一點而已,也許他馬上就瞭解靈魂了。但這麼懦弱迂腐的辦法,我只一斟酌就知道不可行,先不說貴族們買不買我這個有實權無實力的人的帳,就說起碼夏普,他知道這些蛀蟲後我就不敢說能聽我的不殺個把人,何況智慧如海的赤子先生,他會怎麼做我如何猜得到?那還能怎麼破?前世我除了爲了工作混了個會計證,在某本小說裡也許可以佔個一章半章的篇幅來展示一下這個也許已經爛大街的才能,我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