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線,在我面前晃晃悠悠,一條線連着塔蘭雯,一條線連着錫安。
錫安,也就是那位獵人,一個殺我大女兒的關鍵人物,也是我小女兒的準丈夫。
大多數人都是會有兩條甚至更多的命運線牽着的。
我這樣解釋着,塔蘭雯就說:“既然那麼有精神,就下來自己走,我們拉着你很累的好不好?這樣我們走得太慢了,你不會是故意想讓貴族政務司追上我們的吧?”
“沒有沒有,你怎麼能這樣想?而且你怎麼能讓自己的老父親瘸腿走路呢?”我努力擠出幾滴眼淚,“我這倆不孝順的女兒喲,一個打斷我的腿,一個還讓斷腿老父親自己走!”
塔蘭雯似乎終於在人前適應了女性身份,這不馬上學會了耍性子,把手裡的繩子一拋,一跺腳說:“你就繼續扯吧,反正我不走了,我受夠你這裝腔作勢的樣子了!”
和聰明人說話不用太囉嗦,也是不能太囉嗦。雖然這樣想着,但我還是繼續很囉嗦地扯着淡:“赤橙黃綠,宮商角徵,芳草奇卉,甜蔗苦蓮,那有色、有聲、有香、有味的事物,斑駁錯架,陸離紛陳於前;宇宙洪荒,龍光牛鬥,滄海廣漠,崇山峻嶺,那至大、至高、至奇、至妙的景象,窮方竟隅,並生遍列於後。迅雷激電、飄風驟雨、兔起鶻落,那是速度的光榮;晨暉夕陰,朝花夕拾,青絲白髮,那是時間的慨嘆。這一切佛家說皆是‘空’,一切的描述都是皮相之判,然而這皮相的背後,有人偶開隻眼,看到了‘數’,他們之中的大智大慧者被稱爲數學家。”
此段取自範曾《何期執手成長別——懷念陳省身先生》。
“數學家?”雖然好像對我裝腔作勢的樣子很不感冒,但好學的女孩還是很順勢地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板車上,留錫安一個人在前面默默拉着車。
我對這段話前面內容,對“皮相”的強行翻譯,真沒有引起這個推理達人計算天才的興趣,連我強硬翻譯的“佛家”也不在意,真不像個女人。不過也沒有強行將女人歸入文學家男人歸入數學家的道理。
我若有深意地往前看了眼錫安。然後解釋起了數學。
講了幾句基本數學,講解了阿拉伯數字和字母、符號等,列了些基本式子,我一下跳躍,說到了那個極出名的等式:“E=MC2。”
看着女孩瞬間呆滯的表情,我打了個響指,一方面是確認這些數學天才的腦子果然會被普通人完全不感冒的東西完全震撼到腦子短路,一方面是示意獵人停下。
“呆子,你再走可就進了自己的陷阱了。”我得得又打了兩個響指,“雖然丫頭不知道,但你肯定明白,我在引着我們走進你佈置的陷阱。這很有意思的舉動你居然能忍到現在才悶聲抗議,很可以了。”
“所以你到底是誰?”錫安繼續往前悶頭走着,一點也沒減速。
也沒加速。
“一位不會獵獸只會獵人的獵人,怎麼就這麼不會獵妞呢。”我不知死活地繼續刺激着他,“你看,我這小女兒現在身體不歸腦子管,你把她給辦了,生米煮成熟飯。”
“責任我這個父親擔了!”我拍着胸脯說着,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錫安回頭斜眼瞪了我一眼,回頭開始加速。
“嘖,你們這些個嚮往文化人生活的武夫都這個樣子,既懷念以前肆意妄爲的生活,又對可以束縛自己的規則的魅力無法抵擋。”
“我們都是聰明人,也許你也明白我歷練塔蘭雯的用意。我對塔蘭雯的期望比你的預期高太多,所以你擔心了?”
與之前遇到小百家的態度不同,這次我很溫順地低頭:“偉大的百家機關達人,錫安大人,您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一呆就是十數年,還在這裡準備瞭如此繁密的高級機關?塔蘭雯不知道,我可是明白,別說貴族政務司那幫,就是來個地盤團,對你的陷阱也沒轍。”
不管陡然停下來的錫安,我繼續溫柔地說:“是不是聽了那個妄稱預言天道神通至高的百家預言學者大傻叉大忽悠的話來的?”
“既然如此,早亮出身份來,孫露怎麼可能不接受你,我就看不慣你們丫的半信不信半推不就邊抗拒邊追求的樣子!”我姿態愈發謙卑,將頭都低到了胸腔裡,語氣溫柔得不行,“爲了不讓自己太難受,你寧願只當那個扮豬哥噁心孫露的角色,也不願意動一下手,你丫掌握了那麼多殺人技,就是讓你和幾個酸腐書生置氣的?”
“師彼長技以制彼?你看看現在和你在一條命運線上的塔蘭雯,她已經全心接受了你,比全心接受數學還要深刻,你呢?你這……”
話還在說着,我就被錫安一把提溜起來。但是作爲一個習慣了處心積慮又無比了解他的人,一個師父,他的一切動作都在我的預料中。他慣對姿態低的人的攻擊擒拿方式最是破綻百出,一手反擒拿,他被我壓在了身下動彈不得。
這一下,估計讓他徹底蒙圈了,被一招反制估計只存在在他久遠的記憶裡了。
“既然連我這個父親慫恿都不能讓你接受她,”我看着心上人一受難就被驚醒的塔蘭雯,一絲憐惜和不捨自然地體現了出來,“那麼,你們就重新變回成兩條線吧!”
“碰”地一聲,我原地起飛,帶着個徹底呆了的累贅斜斜飛出了陷阱區,還很好心地把板車踩了個稀碎。板車上本來塔蘭雯拉着的車繩飛出去,激活了陷阱,而另一條,則被我順手撈起來,綁住了被我徹底制住的錫安。
順手撈起來的,還有那張一直鋪在我身下,再次吸收了我血液的皮褥子。
吊着五花大綁的錫安,我飛速離開,但是耳邊還是傳來了塔蘭雯憤怒的嘶吼:“你們兩個混蛋!男人都是王八蛋!”
“別讓我找到你們……”如同害怕被餘音震傷,我兜頭蓋臉披上了皮褥子,而且現在要去見人,穿着睡衣不妥當。又看了看天色,想到那人不甚好客,要是趕到他家正是飯點,估計沒好臉子給我看,於是火速帶着錫安糉子離開現場。
我沒有刻意控制,以致於飛行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一直忍耐着的錫安也許估摸着再快一點他就沒辦法迎風開口了的時候,他終於再次開口:“克里老爺好隱忍,好實力!我從未見過一個武者能刻意庸碌十數年,一旦開始爆發,實力卻又每分每秒都在成倍增長。”
似乎沉默了會,也許是在吞嚥迎面吃進去的狂風,他再次開口:“不愧是我老師的後代。”
我也是沉默了許久,本來是想着即將拜訪那人,聽見這句卻又想起了些有的沒的。
大能的命運也是兩條線,出世,入世——寡慾,縱慾。
作爲入世縱慾後留下的,我曾經造下的孽,真心不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