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曄若是不聲不響的從李修腳邊拉走士子,李修也未必會說什麼。他性格里就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基因。
可是周曄三番兩次和李修要人,李修卻不能答應。一旦所謂的“交人”給周曄,代表了李修向周曄服軟。
刺蝟只會豎起尖刺扎向對手,怎麼可能向對手服軟呢。
大抵是當局者迷,周曄心裡沒想到這點,一門心思的琢磨李修的態度。
李修看似無謂,實則強硬的態度,讓周曄心中無奈而憤怒。用彷彿看見殺父仇人一樣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李修一眼,不自覺的開始挽起衣袖來。
“騰!”許石頭如山般雄闊的身子猛然站了起來,一股從上而下的壓迫感落在周曄身上。
周曄一愣,不自覺的連退幾步。忽然想起許石頭和安樂平大戰的情形。他不是安樂平,沒有那份武力,面對許石頭必然是一敗塗地。
周曄一點一點放下挽起的衣袖,怨毒陰狠的看着李修,冷聲道:“好,你要護着這個窮酸,給你好了。不過,你給我記着,咱們的帳還沒算完呢。”
一個紈絝子弟學着街頭混混的作風威脅而已,李修根本沒放在心上。無視着周曄的憤憤跺腳而去。又一次低頭打量趴在腳邊的士子。
“哎!死了嗎?沒死就自己爬起來。”
年輕士子爬起來,拍打一下藏青色儒衫上的灰泥,對李修抱拳拱手深施一禮,“慶州士子韓閭見過公子,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韓兄客氣了。”李修推辭着,卻也沒起身,心中暗道,沒想着救你,機緣巧合而已
,是周曄糊塗。
韓閭似乎沒感覺道李修的冷落一般,又是一禮,說道:“還沒請教恩人的名諱。小可唐突了,還請恩人勿怪。”
“這就恩人了?”李修看着自來熟的韓閭,無奈的撓頭道:“我叫李修,來自江州府。和你一樣來京趕考的士子。這‘恩人’二字,你就別說了。”
陳承一直旁觀着,心情大好的他,間韓閭自來熟的模樣,心中升起幾分好奇,插言道:“既然都是趕考的士子,坐一起多聊幾句?”
“多謝,多謝。”韓閭順着陳承的話,做到了一旁。
李修瞪了陳承一眼,陳承無謂的笑笑,轉頭對韓閭問道:“你個趕考的士子,怎麼得罪長安四害裡的周大蟲了?”
“他就是周大蟲?”韓閭渾身一顫,額頭上冒起了白毛汗。
“你不認識他?”這下連李修心中都升起了幾分好奇。
韓閭抓過酒壺,一口氣喝下半壺。放下酒壺,大口的喘着粗氣,驚魂未定的道:“我哪知道他是誰啊。我正在樓上獨飲,他們就闖進來了,非要我讓出包廂。
原本我一個人獨佔包廂,讓給他們也沒什麼。可是他們出言不遜,我反駁了幾句
,這些人就如狼似虎的對我拳打腳踢。打夠了,又把我扔下樓。從頭到尾他都沒說自己是誰。要知道他是周大蟲,我肯定不會惹這番麻煩。”
韓閭說話間還哆嗦着,陳承
覺得好笑,想了想,問道:“別想那些沒用的了,你考那一科?我考進士科。”陳承又想起家中的試題,有意無意的炫耀着。
韓閭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小弟才疏學淺,考的是明經。”
說着,韓閭的目光駐留在李修身上,李修皺了皺眉,無奈的道:“我還不如你,今科考的是明算。”
“小弟先預祝兩位兄長今科金榜題名。”韓閭面上拱手施禮,心中卻詫異至極。有意無意的巧妙的打量着李修和陳承。
其中更多的注意力被他放在李修身上。
李修僅憑着坐在這裡,就能讓長安四害之一的周曄退避三舍,必定有着過人的來歷。可李修自稱參加明算的會試,讓他迷惑了。在他的想法中,有着家世根底的李修應當參加進士科纔對。世家子弟寧可進士科落榜,也不會去參加小娘養的明算科會試纔對。
世家子弟之中,臉面要比金榜題名更重要。
這樣的想法一經在心底紮根,韓閭越發感覺李修的與衆不同。
沒人知道韓閭這樣的想法,他雖然還有些驚魂未定,卻依舊笑着和李修寒暄
,無意中稍稍冷落了些陳承。李修只當是他重視“救命之恩”,心中並沒太在意。
士子相處,特別是會試在即,即便是互相參加的會試不同,談論的話題也總離不開春闈高中金榜題名的話題。
三人在太白春的醇香中談天說地,當然,更多的是韓閭拉拽着李修說話,李修拉拽着陳承,而陳承總不斷的挑起話題讓韓閭應答。
三人身在其中不覺如何,馮二來旁觀者清,不自覺的笑着。
忽然,太白樓外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擾亂了三人說話的節奏。擡頭觀望,腳步聲停在太白樓外邊,幾個身影從太白樓打開的門扉中闖了進來。
“誰是李修?”叫嚷着的人,李修從來沒見過。
“那個就是李修。”指向自己的人,李修卻是認識,正是去而復返的周曄。
“你又是何人?”李修凝眉直視來者那雙陰毒的眼神。
“小爺是韋達慨,等下閻王爺來問你,別記錯了小爺的名字
。”
“韋達慨?”李修在心中唸叨着這個名字,很快將這個名字和長安四害之一的“韋長蟲”對上了號。長安百姓之所以將韋達慨稱之爲韋長蟲,就是因爲此人性子陰毒狠辣,好似毒蛇般,一不留神就被他奪去性命。
李修來到長安城的日子不算長,這個韋長蟲卻讓他記憶深刻、長安四害其他三害加起來,做下的惡事都沒有讓一個人多。
長安城內關於韋達慨的惡事流傳很多。最被人掛在嘴邊的就是他強搶民女逼死一家老小十六口的事情。
韋達慨在長安大街上看上一位女孩子,當場就將其搶進了府中。長安百姓脊樑多少還是堅挺的。女子家人將他告上了長安縣衙。
可是,還未等長安縣衙有任何動作,韋達慨聽到消息,帶人闖入女孩家,一頓打砸中,卻發現女孩生母風姿嫵媚,當場決定將女
孩生母以及其父的兩個妾室一同掠回府中。
至於女孩家裡其他人,都被他送到了刑部。第二天女孩一家就以暗通匪盜的罪名給發配了。
十二條人命,包括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都死在長安城外不足二十里的管路上。理由卻是匪盜滅口。
而被他掠進府中的四個女子,數年過去了,沒有人再見到她們的身影。
這不是韋達慨犯下的唯一惡事,據說韋達慨府中的荷花池內,已經快被蒼蒼白骨填滿了。每個無月的夜晚,韋家後花園中,總能聽到含冤屈死的幽魂在哭泣。
而韋達慨之所以如此橫行無忌肆無忌憚的作惡長安多年,而無人敢惹,原因只有一個,他的祖父是韋瑾蒼。
曾經的尚書左僕射韋瑾蒼。
韋家在大唐也算的上是顯赫之家,曾經想效仿則天皇帝以女子之身登基爲帝,卻以失敗告終的中宗李顯的皇后韋氏,就是韋家的先人。
玄宗李隆基大誅韋氏族人,卻也給韋家留下了血脈。而在武宗時期,韋家趁勢崛起,再次輝煌了百餘年。
韋氏傳承到韋達慨這一輩,究竟多少代了,只有韋家人才能數清楚。但韋達慨上有祖父韋瑾蒼的包庇,下有韋家百年豪族的傳承,身爲韋氏嫡系唯一的後人,負責着延續韋氏香火的韋達慨,長安城內橫行霸道而無人敢阻攔卻已經有些年頭了。
從某種程度來講,韋達慨家世要比李修還要顯赫。
李修在韋達慨陰森的目光中,轉回身怡然自得爲自己斟上一杯太白春。
“小爺和你說話呢?”韋達慨在李修身後停下了腳步。
李修頭也不回的道:“人和畜生沒什麼好說的。”
韋達慨一愣,才明白,這畜生說的就是他。橫行長安多年,還從未被人當面罵過,頓時,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
韋達慨對李修的瞭解很深,甚至多於周曄。他知道李修是鎮國公府四少爺,也知道李修和柳夫子之間的師徒關係。這些看似隱秘的關係,在韋家,或者說在曾經的尚書左僕射韋瑾蒼眼中,都不算是秘密。韋瑾蒼也將這些告訴了自己唯一的孫子韋達慨,當然,還有些讓韋達慨遠離李修的勸阻。
可越是這樣,韋達慨對李修越是忿恨,這種忿恨從韋瑾蒼辭官的那一刻起,就種在韋達慨的心中。
韋瑾蒼纔不得已的辭官,就是爲了給歸來的柳夫子騰空官位。雖然這種說法不是事實,卻是大家心裡公認的。
韋達慨也是受這種說法的影響,對李修的憤恨早就種在心中。
李修越是安之若素的應對他,他心中怒火越盛。在他眼中,不是李修和他兩個小輩之間的較量,而是李修所代表的柳夫子在蔑視韋家。
在這種危險的心思之下,原本是爲周曄助拳,嚇唬嚇唬李修的想法,在幾個呼吸之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
在他已經被衆人慣出的暴虐性情中,是無法忍受李修此時對他的“蔑視”。
看向李修的目光中不僅是陰森,更帶有暴虐的決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