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之所以說這麼多,爲的便是要幫鄭玄這個當世儒宗打開時代的枷鎖。一旦鄭玄能夠成功打開這個枷鎖,那麼憑他的學識,他能發揮的能量將是巨大的。歷史上鄭玄所創的鄭學,爲何僅僅是讓經學xiǎo一統,而非實現大一統,最大的限制並非鄭玄的學識,而是他的眼光。這也是爲何,鄭玄不能更上一層樓,達到與荀卿、後世的朱熹等人同等地位的原因。
見到鄭玄好像發神經一般在喃喃自語,曹植非但沒有半點擔心,相反還欣喜萬分,因爲這說明鄭玄已經有所得了。
曹植心中暗喜不已,一旦鄭玄悟了,那麼他在這時代,將多一個好戰友。即便他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多,然而也足夠了。
其實早在曹植來到這時代不久,他就想過他究竟要做的是什麼。每一個穿越者,剛穿越之時或許會茫然,不過一旦適應之後,知道歷史走向的他們,總想做一番大事,曹植也不例外。
穿越之後,曹植想過很多,第一個年頭乃是助曹cào統一天下,這個對別人來說很難,然而對知道歷史走向的曹植來說,實在最簡單不過了。單單赤壁一戰,只需點撥一下曹cào即可,就算赤壁失敗了,後面還有大把的機會。以曹植dòng悉未來的能力,扭轉乾坤,或許不能說易如反掌,但可能xìng還是十分大的。
然而助曹cào統一天下之後,那接下來該如何?天下已然一統,若是那時候再行改革,談何容易。所謂治大國如烹xiǎo鮮,統治一下大國之後想大刀闊斧地改革,成功的可能xìng微乎其微。而真正要完成改革,最好便是趁着大luàn的時候來改,那麼當真正統一之後,方能實現大治。
曹cào歷史上緣何不能完成統一天下,除卻有劉備、孫權這些在歷史長河中也十分耀目的對手之外,曹cào沒能成功對社會弊病完成改革也是重要原因。因爲若是社會改革當真成功,那麼以歷史上曹魏的國力,真要完成統一天下並非難事。然而司馬氏篡魏之後,統一天下僅僅數十載,便是五胡luàn華了,接下來便是對漢民族來說無比黑暗的幾百年。
這僅僅是因爲漢末三國luàn世所帶來的人口銳減之故嗎?
秦能憑區區一隅之地崛起,統一六國之後還南入百越,北取河套,打得匈奴人灰頭土臉,靠的並非人數。而是適應時代的制度所帶來的生機與活力!
在曹植看來,每一個盛世的來臨,都必然伴隨着一套適應時代的制度。周公創禮樂,周享八百年國運;漢承秦制,漢得享四百年國運;唐承襲三國而下至隋之動luàn與改制,遂有貞觀之治、開元之盛世;明之洪武、永樂亦是如此。大luàn後有大治,並非必然,而是要趁着大luàn進行成功之適應時代的改制,方能有大治的產生。
曹cào的失敗,在於他對已經不適用於這時代的制度改革的失敗。經濟上之屯田制初期頗有成效,最後以失敗告終。政治上所推行的求賢令,當長期動luàn失去基礎之後,最終不得不再次依賴於世家;有未能對中央以及地方的制度進行改革。文化上所倡導的建安文學,只是曇huā一現,最終還是不敵鄭學以及後來之王學、玄學等等。
其實比較一下就可以發現,曹cào這一系列的改革,只是前期取得成效,這也是爲何曹cào前期能夠成功之原因。只不過當這些改革後繼無力的時候,伴隨而來的便是失敗。軍事上成功那還有好說,然而一旦軍事上亦失敗,那麼一切不穩定便會浮現出水面,這也是爲何曹魏一直都無力統一天下之最根本原因。
當然,這並不能怪曹cào,珠yù在前,漢朝所承襲的秦制,乃是自商君變法之後一直便施行的。而經過戰國時期,秦國的實踐,乃至秦滅亡,漢代吸取教訓再對其中進行變更。漢代的制度,雖不能稱爲完美,但歷經數百年的風雨還能屹立不倒,總有其原因在。
曹cào能看出時弊,進行鍼對xìng的改革,已經是十分不錯的了。然單憑一人或者一個時代區區數十年的力量,是難以對數百年的積弊進行根本xìng變革的。如此一來,就必須遵循時代的規律,對各種方法進行試驗,再在其中尋找正確的道路,而將錯誤摒棄。大luàn則更容易尋找正確的道路,和更快見到成效。這也是爲何,大漢滅亡之後,會有長達數百年的動luàn,五胡僅僅是引子,關鍵還是漢民族自身還未能找尋到適合自己的道路。
按照歷史的發展,是必須遵循這等規律的,只不過曹植帶着後世的記憶而來,他很清楚哪條路是對的,哪條路是錯的。他心中所想,便是希望漢民族可以少走一點彎路。莫要少看這一點的彎路,或許裡面就已經省去了百年光yīn。
若等到統一天下的時候再行改革,曹植自問沒有這麼厲害的對全局的掌控力。古往今來,在和平時代,成功對一個國家進行大規模改革,沒有一人。中國歷史上的改革家中,成功的也就管仲、商鞅、諸葛亮、王猛等寥寥幾人,只不過他們的改革並非對整個國家,而是一隅之地。剩下來的和平時代進行過改革的,最出名的莫過於王安石與張居正二人,前者毫無疑問地失敗了,後者的改革在任時還算成功,然死後還是被大部分廢弛了,改革最終還是失敗。
曹植自問沒有前面所提這些人強大的內政能力,這些數百年纔出一個的奇才都是以失敗告終,他曹植又怎敢說一定能成。故此先助曹cào統一天下,而後再進行改革的念頭毫不猶豫就被曹植拋棄了。因爲一旦未完成改革便統一,接下來這個制度未能適應這個時代的政權,必然會在數十年內崩塌,那麼曹植也就等於白來一趟了。
故此,在luàn中改,成爲了曹植唯一的選擇!
縱觀歷代,改革者除了能力之外,還必須擁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無可比擬的巨大名聲。這樣纔可以讓改革者一呼百應,從者如雲。
現在曹植年紀還xiǎo,他還不能親自走上前臺,那麼在其走上前臺之前,就必須要先輔助曹cào了。之前在徐州勸曹cào不要屠城,所做的一切,不僅建立了自己的名聲,同時也讓曹cào建立起名聲。及至後來印刷術和造紙術,都是以曹cào的名義進行推廣,爲的也是幫曹cào建立名聲。
如今名聲建立起來了,曹cào的地盤也穩固了,改革也就進入了步調。曹植運氣其實還算不錯,因爲他助曹cào奪得彭城國和半個東海郡之故,使得這兩個較爲富庶的地方對於曹cào所推行的屯田制甚是牴觸。這導致了曹cào對屯田制的壞處提前有了個認識,而又讓曹植見縫chā針地獻上了後世成功的均田制。
現在曹cào治下雖然是屯田、均田兩制並行,但曹植相信,當過一段時間之後,均田制必然能成功取代屯田制。最重要的農業基礎已經種下了種子,接下來曹植便是將目標轉移到這時代僅次於吃飯問題的學術問題上。
在後世唯經濟論的歷史學家看來,中國古代自秦到清這兩千年,是沒有進行過質變的。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沒有發生工業化並不代表國家沒有進步,而工業化對人類而言,也未必是一種進步,相反,工業化只是短時期的透支。或許在工業化時代的人看來,是巨大的進步,然而在後人看來,是工業化時代的人掠奪了他們的資源。積聚了數個時代的資源,如若還不能比前人強,那可以回家吃糞了。
實質上,中國自秦到清的兩千年來,經濟上的進步其實還是十分明顯的。若是拿經濟最鼎盛的宋代,與曹植重生前的天朝時代相比,除了沒有電力和一些工業化製品之外,在其他各方面尤其是生活質量上,宋代是完勝天朝的。不僅僅是宋代,即便是唐、明這些大治的時代,其實也比天朝要強得多。
然而這兩千多年來,經濟的進步其實只是其次,真正的進步乃是學術、思想!秦至清這兩千年,以士農工商組成的社會,士排在首位,也就是說這兩千年來,中國所看重的並非什麼經濟、工業化,而是比人類對生存更高層次的追求——jīng神!
中華民族爲何傳承可以達五千年而不間斷,其中最關鍵的因素不是什麼經濟、工業化,而是他們所發展出來的高度jīng神文明。與西方所鼓吹的自由、民主相比,中華民族在jīng神文明方面是完勝他們。
自秦至清,統治者雖然是變天下爲公成天下爲sī,然而士大夫階層一直所追求的都是天下爲公的思想,縱使他們也有走錯、也有式微的時候(世家)。然而一旦他們撥luàn反正之後,就會再次走上了探尋天下爲公的道路。
西方所鼓吹的個人自由,其實質上何嘗不是一種自sī,只不過他們在自由之上,還有一種民主爲之遮掩他們的sī利。然而明眼人都清楚,西方之民主,並非真正之民主,不然也不會有馬教了。就價值觀而言,在自由、民主之外,其實還有公平、正義、惻隱、是非等等,而這些價值觀,在西方影響力並不大。
正是知道了後世東西方價值文明的區別,曹植才立心要提前爲漢民族建立自己的價值觀。最高統治者階層是天下爲sī的思想,然而士大夫階層所追求的還是天下爲公。曹植在河北時布的局,便是首先要對士大夫階層進行改革,只有對士大夫階層的思想成功改掉,那麼後面的方能推行。
鄭玄,作爲這時代的士大夫階層領軍人物,便是曹植所需要爭取的改變的第一人了。一旦完成對鄭玄的思想改變,那麼憑他的地位和能力,幫助曹植完成對這時代的士大夫階層思想的轉變,將有莫大的助力。
而這也是爲何,曹植一定要請鄭玄到許昌的原因。有思想完成改變的鄭玄,在潁川書院進行講學,加上印刷術和造紙術的輔助,催生無數的寒mén士子,那麼就士人階層而言,豪mén將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如此一來,豪mén只有兩種選擇,自我革新以及淹沒於人cháo之下,無論選擇哪種,曹植對於士人階層的思想改革,都已經算是成功了。士人階層的改革成功,那麼後面要推行的一系列經濟上農業、商業以及政治改革也變得更加容易。至於最後的掣肘,最高統治者心中那天下爲sī觀念,曹植將決定由自己親自出手來改變!
這便是曹植重生以來,一直所思考的改革道路。也只有這種全方位的革新,纔可以完全根治這時代的社會弊病,讓五胡luàn華那段對漢民族而言黑暗無比的歷史不再發生。不過這僅僅是曹植心中的一種戰略規劃,真正要完成,並不容易。曹植所擁有的優勢,僅僅在於有歷史的經驗,能力上他未必能強得過這時代的智者。因而,他需要的是更多志同道合之人。
如今看鄭玄的情況,恐怕不久之後,他便會成爲自己志同道合之人了。該說的話,曹植已經說完了,緩步走出石屋,將文稷招來,要他領士卒幫鄭玄收拾東西,然後便自顧自地返回馬車之中。
今日所說的一席話,不僅鄭玄要消化,對曹植而言,勸說鄭玄成功代表他的第一階段計劃順利完成。然而接下來,纔是真正的挑戰,因爲他將要面對天下豪mén世家的反撲的挑戰。這上面如若走錯一步,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所以曹植必須xiǎo心再xiǎo心,不能有半點錯誤。
石屋之內只餘下孫乾一人,目光呆滯的他腦海之中還回想着曹植的話,久久無語。待得鄭玄被文稷的人接出石屋之後,才語帶疑huò地自問道:“老師,究竟你要尋找的是什麼答案?莫非真是學生愚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