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好像是難過,但又夾雜着些別的東西。只是低聲說:“我知道啊,這叫政治聯姻嘛,你以爲我傻嗎?”
蕭衍好像是輕笑了一聲,些許無奈認命,又含着絲絲溫甜:“可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不能這麼做,不管你多可惡,對我多殘忍,我心中始終是放不下你,貪戀和你在一起的時光,若是這樣做了,我將來一定會後悔。”
被他這麼一鬨,剛纔還被陰霾侵擾的心驟然暖了起來,不禁把頭靠在胸前,聽他溫柔帶着誘哄地輕聲問了句:“心情好些了嗎?我今晚可不可以回寢殿……”
我不禁又開始反省,我是不是太好哄了……
---在洛州一晃四個月,就在我尚理不清楚意清和季康子他們的意圖時,突厥那邊傳來了消息。
阿史那可汗病逝,由其長子耶加突繼任可汗王庭。
雖然耶加突獲得了默拓的擁戴,但突厥內部早已四分五裂,耶加突的叔叔須磨嘉佔據了突厥南翼,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霍頓佔據了突厥北翼,雖然明面上對自己的兄長還算恭敬,但其實招兵買馬,意圖也是十分明顯。
本來這些事也僅是突厥內部的政務,大周如今也是內憂外患,騰不出手去管。但豈料可汗去世後,與大周修好的盟約亦漸漸不被一些人放在心上。特別是勢力最強的須磨嘉,他縱然手下士兵屢屢騷擾韶關邊境的大周百姓,韶關那邊的兵報雪花片似得傳送到蕭衍的案牘上,都是向朝廷預警的。
蕭衍看上去頗爲頭疼,夙興夜寐,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說來也是,雖說騷擾百姓着實可惡,但也不能因爲這個主動大興兵戈,且不說韶關十萬士兵久居安逸,難敵驍勇善戰的突厥鐵騎。但就大周目前的狀況而言,南郡的李應暉久剿難滅,牽動了淮西和閩南的諸多兵力,而蕭衍手中的北衙六軍和禁軍得負責京畿防衛,各地駐軍也都各有職責,不能輕易調動。
實實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這幾日蕭衍每日至多睡兩個時辰,即便是躺在了榻上,也心事重重地難以入眠,眼睛睜的大大的盯着穹頂出神。
我不懂打仗,可也知道不能任由別人欺負的道理,便在他今夜數次嘆氣後勸道:“這有什麼難的,既然不能打,那就把邊境百姓牽進來就是,省得他們受敵侵害。”
蕭衍一愣,好笑地搖了搖頭,在榻上翻了個身看我:“如果人家來侵,咱們就又是遷移百姓,又是躲避的,豈不是更讓他們覺得大周軟弱可欺。”
“那就打”,我覺得很是簡單:“既然不能躲,那就打。”
蕭衍又搖了搖頭,神色有些渺遠:“韶關的十萬大軍並不在我的掌控之中,舅舅素來不主戰,再者說,萬一開戰,許了他們糧草輜重,又將在外,怕不好掌控。”
我亦有些頭疼,但垂眸思索了許久,問:“衍,如今你的手裡只有禁軍和北衙六軍,那個淮西軍雖說也誓詞效忠,但終歸不是嫡系。你爲何不設法建一支直接效命於你的精銳之師?”
“你說的容易,軍隊的建制名錄都是有固定章程的,且不說要耗費多少銀兩、年月才能建起來這麼一支軍隊,但就目前局勢而言,鳳閣那邊絕不會順着我的意。”
鳳閣依舊掌握在姜彌的手裡,他自然不願看到蕭衍羽翼豐滿、甚至能壓制住他的局面。
我轉了轉眼珠:“既然建制都是固定的,又怕耗費銀錢訓兵、練兵,那爲何不能從別處調?”
蕭衍本是閒聊隨意的樣子,聽到我這一句話忽而神色嚴肅了起來,彷彿觸及了他的靈感,墨黑的曈眸愈加晶亮。
“從別處調……”
“對啊,你看,範瑛和盧芳奎雖然領兵在外,大權在握,可他們未必不想巴結你這個新君啊……”特別是那個盧芳奎,又是寧蘭芷又是盧漱玉的,簡直煩透了。但爲了顯得我此時腦子極清醒,極認真,不能說這樣拈酸吃醋的話,只有略過,繼續道:“從一開始先不必太多,只令各地薦選精銳入京,百中取一,甚至千中取一,於他們兵力無損,又方便你掌控,等到規模初成,或是徵調,或是擇選,不都容易許多了嗎?”
蕭衍盯着我,眼珠一動不動,但目光渙散,好像在心裡揣摩推演,驀然起身,去摸他的外裳,衝外面喊道:“來人,宣顧長青、徐文廷。”
見這架勢,我忙抓着他的胳膊,“衍,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就不能睡了明天再宣嗎?”
蕭衍心不在焉地把我的手扒拉下來,拍拍我的肩膀:“孝鈺,你先睡,不必等我了啊。”翻身下榻,邊低頭繫着腰帶邊拂開幔帳快步出去。
我泄氣地躺回牀榻,身邊猶繚繞着他身上濃郁的龍涎香,他躺過的地方還帶着暖暖的體溫,可是寢殿裡空空蕩蕩的,只有被他拂過的輕紗幔帳忽閃忽閃地飄動。
悔教夫婿覓封侯啊。
本是隨口一提,蕭衍卻好像當了真,正兒八經地建起了新軍。他以蕭晠造反洛州守軍疏防爲名,從各地徵調精銳,賜名翎衛羽林。
不過幾百人,朝堂上沒聽到什麼反對的聲響,估摸着姜彌不屑反對吧。
只是這一來,蕭衍跟打了雞血似的,每夜連兩個時辰都睡不滿了。
我見天兒地獨守空閨,他又不許我出去玩,連芳藹都好似神秘了許多,輕易見不着人,時不時也只有莫九鳶來給我算個卦解個悶。
實在無聊透了,莫九鳶提議可以去練武場轉一轉,據說蕭衍一日中總有一個時辰是在那裡的。
我便只穿了尋常衣裳,脫下禕衣,和他一起摸到了那裡。
場地宣闊,四面迎風,其間靶子豎着,飛矢流箭一齊射過去,有中紅心的,也有順着靶子跑偏了的。武器架上陳列着刀劍槍戟,不少彪壯大汗光着膀子練得滿頭油光。
我和莫九鳶躲在迴廊底下,聽幾個剛練完武出來的,邊就着皮囊帶喝水,邊議論:“這洛州,天子腳下就是不一樣,我的個乖乖,哪是俺那旮旯能比的。”
沒忍住捂着嘴偷笑,莫九鳶也笑,提醒我:“從各處徵調來的,什麼口音都有。”
“還有啊,俺昨天見着皇帝陛下了,天老爺,那長得也太好看了吧。你說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長成那個樣兒,就是楚館裡的兔兒爺也沒有那長相啊。”
“噓……你不要命啦,連皇帝老子都敢議論,還什麼兔兒爺,以爲這是你老家那窮鄉僻壤呢。”
我悄悄跟莫九鳶議論:“這就是從各地徵調上來的精銳,我怎麼覺得他們都合起夥來糊弄皇帝陛下呢。”
莫九鳶努力憋着笑,擺了擺手:“你可不能以貌取人,以口音取人,上了戰場還得真刀真槍,能打仗纔是正經。”
我們正說着,我餘光瞟見迴廊一角竟閃出個熟悉人影,淡紫襦裙,和我一樣尋常裝束,正避在牆根,朝刀兵庫房裡探頭呢。
莫九鳶也注意到了,錯愕至極:“芳藹公主?”
我朝他噓了一聲,見沒多時,一個二十出頭的精壯男子從庫房裡出來,穿着尋常練武的粗綢短打,手裡提了柄刀,頗有氣勢地出來。
芳藹臉頰微紅,露出幾許羞澀,“燕鴻,這刀一百多斤呢,你現下不練,快將它放下省些力氣。”
那人漫不經意地低頭看了看,滿不在乎地說:“沒事,不沉,我平常用的兵器比這個沉多了。”
我與莫九鳶互相換了神色,聽芳藹嬌聲道:“那你力氣可真大。”
燕鴻頗有些自傲:“是呀,我力氣大,你平常在宮裡要是有什麼重活、粗活只管跟我說,我替你幹。”
我心想,還挺知道疼人啊,敢情是把芳藹當宮女了。
芳藹那廂越發嬌羞,微低了頭,偷眼看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還想再看會兒,莫九鳶已催我走,“快走,皇帝陛下快來了,若是被他發現我帶你來這兒,非剝了我的皮。”
我隨他從練武場出來,仔細思索了一番,跟他道:“你快去打聽打聽這個叫燕鴻的是哪裡人,家世如何,家中還有什麼人,人品如何……”
“娘娘”,莫九鳶適時打斷我:“這人家沒準兒八字沒一撇呢,您是不是操心太過。”
“你懂什麼,等八字撇了就晚了。”
我心想,這一次我非得替芳藹把好了關不可,決不能再讓她所嫁非人。
可萬沒想到,接下來的事已讓我無暇去關注芳藹。因洛州涌入諸多外郡蕃將,姜彌着令洛州尹加強防衛,卻因偷盜小事查到了青桐山的身上。
蕭衍跟我說時語意很晦暗不明,或許他不相信牽扯到青桐山僅僅只是一個意外,很有可能姜彌知道了什麼,故意把青桐山拖出來。
我心中也有些疑影,在這裡安逸日子過久了,竟漸漸忽略了,姜彌何等人物,懷淑他們在洛州有那樣大的動靜,又和蕭衍數次聯絡,憑他的心智和勢力,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一點察覺都沒有。
可這樣一下子牽扯到青桐山,竟以偷盜之名連抓了許多個青桐山道士,也可算得上是神通廣大了,要知道蕭衍明裡暗裡查了懷淑那麼多遍,也沒能把他身邊的人都翻出來,姜彌這一出手,才知薑還是老的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