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捂在我心裡的另一個問題依舊捂着。我始終沒問出口——那十八條龍爲何會在羅羅酒樓的下面。
看這小破孩一門心思撲在繁小冷的事上,小娘我又不是惡鬼不會體諒人。且先等等吧,事情忽然變得如此複雜,還是先別聲張的好。
酒樓打烊前,一駕馬車不偏不倚停在羅羅酒樓的門口。
我和賬房先生對視一眼,後者本着臨時跑堂的身份趕緊出去迎接。來羅羅酒樓駕馬車的,小娘我還是頭一遭見,別說羅羅酒樓,整座城中坐馬車的人都少之又少。
要麼是富貴人家的老幼病殘,要麼是醫廬接送病人只用,身強體健的人不是走路就是騎着猛獸,馬車委實少見。
車門被一雙素手從裡推開,插着支碧玉銀簪的簡單髮髻先露出來,緊接着是纖細的雙肩,清瘦的身子。一身淺黃色裙衫勾勒出她纖巧的身姿,正是繁小冷。
她先貓着腰出走馬車,又轉身去牽另一個人,羅闌也來了。
我眨了眨眼睛,迅速丟下竹簡繞過櫃檯跑出去同繁小冷把羅闌給扶下來:“你這傷好了一半沒啊?怎麼就急急忙忙跑過來?你怕我把你的羅羅酒樓盤給別人好跑路?”
“祁夫人,你說什麼吶。不是那樣的,咳咳。”羅闌邊走邊咳嗽。
我趕緊騰隻手撫着她的後背:“你這個病人還是別說了,讓小冷說吧。”瞧着羅闌因爲咳嗽而漲得青紫的臉,我真怕她一個不經意咳出血來。
她點頭,撐着我手臂的那隻手拍了拍。
繁小冷會意道:“姨娘收到我爺爺的請柬,說是明天要在羅羅酒樓爲我辦一個生辰宴。還派人讓我回家好好歇息,挑件好看的衣裙穿。姨娘無論如何也要跟來……”
說話時我們已經進了門,羅闌嗔怪的看着繁小冷:“這丫頭,姨娘這麼多年頭一回和你如此親近,怎能缺席你的生辰宴?”
“那也不急於姨娘你生病的時候啊。”繁小天無奈搖頭,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水靈靈的眸子四下打量,“小天呢?他不是跑堂嗎?怎麼不見他人?”
笑鬧的語氣,卻生生讓我聽出一絲“強顏歡笑”的味道來。
這場生辰宴,可能會變成繁小冷人生中最後的一場生辰宴,羅闌和繁小冷自己都是心知肚明的吧?可還要爲了彼此的心情強撐着笑容,比大哭還要讓人心生悲慼。
“那小破孩要親手爲你這個姐姐準備生辰宴的菜式,正在後廚忙。一時半會兒還忙不完。”我朝後廚的方向投去一瞥,羅闌和繁小冷也隨我瞧過去,齊齊怔了怔。
“小天這孩子,越來越懂事了。”羅闌回神,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心頭卻揪起,如此,她怎麼對繁小冷下得去手啊?!
繁小冷倒是受寵若驚,怔愣之後笑道:“我這個姐姐也有這樣幸福的一天,這輩子也算是值得了。能吃到弟弟親手準備的菜式,和他重歸於好,是我莫大的幸運。祁夫人,謝謝你。”
我收回目光,認真看着繁小冷蒼白的臉:“我有什麼好感謝的?還不是因爲欠你的啊。”
她一愣,旋即笑得更歡:“能讓你欠我,也算是我繁小冷的幸運。”她這輩子,連二十歲都不到,幸運也少得可憐,她一直努力聽奶奶的話,拿出勇氣,卻還是沒爲自己掙來多少幸運。
可就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一個接一個幸運隨着厄運砸在自己頭上,繁小冷都快傻了。
深夜,羅闌早就睡熟。繁小冷一個人偷偷躲在後廚門口趴在門上從門縫裡往裡看,嘴角上揚,眼淚卻從那掛着幸福表情的嘴角滑過。
我立在樓梯口看她,手裡的燈盞早已被我吹滅。
繁小冷看了許久,才一個人抹了抹眼淚,轉身朝大堂最角落的屏風後面而去。大堂最頂端被我效仿郭索公子的樓宇掛了盞昏黃的飛鶴銅燈,暗淡的光線堪比天上的月光。
可這樣的光線裡,繁小冷嘴角的那抹笑容卻堅韌而又鮮亮的屹立在臉上,紅了眼,也不曾消失。
我走下樓梯,將燈盞放在櫃檯上,去後廚和正在拉麪條的繁小天打個招呼。順便弄了碗玉露瓊汁端到大堂,我會直接去了繁小冷的那個屏風後。
“祁夫人?”看見我的一瞬,她驚得趕緊胡亂抹了把臉。
這姑娘是把自己藏在角落裡哭嗎?我把玉露瓊汁放到矮几上,正襟危坐在蒲墊上,又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喝吧,羅羅酒樓的特供養生湯。”
她吸吸鼻子,勉力扯出個笑來:“這東西又不能阻止我變成怪物,還是不喝了。”
“我調製的玉露瓊汁和你姨娘調製的不一樣,是苦的。你就不想嚐嚐?”我從袖袋裡拿出巾帕遞過去,“席捲舌尖的苦,會讓你清醒記得自己。”
她一愣,似是不懂我的話,又似懂了。
“你身上的詭毒雖不可解,但有一法可壓制。”她並沒有接巾帕,我把巾帕放在那隻白玉一樣的碗邊,“這是唯一的辦法,卻也是飲鴆止渴之法。你可要聽?”
在聽狻猊說出這個方法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無權替繁小冷做出決定。必須交給她自己來抉擇。
“我要聽!”對面的姑娘迅速拿起巾帕擦了擦臉,又捧起玉露瓊汁喝了一大口,她的眉瞬間皺起,不過還是嚥下去了,“不管是什麼方法,只要不變成怪物我就願意試試!”
灼灼的目光向三月的桃花,我從她的目光中讀出“生”的渴望。
可惜,我的目光卻黯淡下去,我無法實現她的這個渴望。見她放下碗,我才凝重神色一字一句道:“這個方法就是以毒攻毒,用其他上古龍族的血來壓制你體內的狴犴之血。你身上的詭毒,無法可解。”
“那樣我就不用變成失去理智的殺人怪物了嗎?!”她驚喜,根本沒注意我說的無法可解。
“是,你不會變成怪物。但你的壽命也會迅速縮短……可能剩下的只有三年,也可能是一年……”